锦衣卫的抓捕行动来得迅疾如雷。
赵烈手持陆远亲笔签发的缉拿令率领二十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力士,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包围了孙绍祖的宅邸。
马蹄裹布,人衔枚,行动如鬼魅般无声无息。
“破门!”
赵烈一声令下,锦衣卫的铜锤轰然砸开朱漆大门。
孙绍祖正搂着新纳的小妾酣睡,被破门声惊醒时,还未来得及摸到枕下的匕首,就被两名力士按在了床上。
烛火点亮,映出李岩那张如刀削般冷硬的面容。
“孙绍祖,锦衣卫拿人,这是陆大人的手令。”
赵烈抖开缉拿文书,声音比冬夜的寒风更冷,“你涉嫌放印子钱逼死人命、勾结官员、散布谣言污蔑朝廷命官。带走!”
孙绍祖肥硕的身躯被拖下床时,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冻得浑身肥肉直颤,却仍强撑气势:“赵烈!你不过陆远的一条狗!知道我背后是谁吗?敢动我,你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赵烈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突然一拳捣在孙绍祖腹部。
孙绍祖痛得弯成虾米,呕出一口酸水。
“孙爷是吧?”赵烈揪着他的发髻迫使他抬头,“进了诏狱,你会跪着求我让你当条狗。”
与此同时,锦衣卫的其他小队已同步行动。
孙绍祖的三处赌坊、两家当铺被连夜查封,账册、借据全部收缴。
那些平日里跟着孙绍祖为非作歹的打手、散布谣言的闲汉,一个接一个被从被窝里拖出来,押入诏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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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铁锈和腐败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
墙壁上挂着的、地上散落的刑具,在昏黄油灯下闪着幽冷的光。
孙绍祖被死死捆在刑凳上,肥硕的身躯因恐惧和寒冷剧烈颤抖。
他脸上早没了闯贾府时的嚣张跋扈,只剩下惨白如纸的惊恐。
“陆…陆大人!饶命!饶命啊!”
他看着坐在阴影里的陆远,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的…小的糊涂!都是那贾赦!是那老匹夫撺掇的!他欠钱不还想赖账,才想出这毒计!小的…小的只是被他蒙蔽了!求大人明鉴啊!”
陆远一身玄色飞鱼服,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
他慢条斯理地翻看着手中薄薄几页纸,那是他手下以雷霆手段搜罗来的铁证——孙绍祖放印子钱逼死良民的卷宗、强占田产的契约、贿赂衙门胥吏的账目、甚至还有他几年前与人命官司有关的隐情…
桩桩件件,清晰得如同亲历。
“蒙蔽?”陆远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针,扎进孙绍祖的耳朵里,“这份卷宗上,记录着你三年前指使家奴打死佃户张老六,又用三百两银子买通仵作改作‘失足落水’的供词和画押。这也是贾赦撺掇的?”
孙绍祖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见了鬼一样瞪着陆远手中的纸页。
那些他以为早已被岁月和银子掩埋的肮脏秘密,此刻竟被如此轻易地翻了出来!
“这…这不可能!谁…谁污蔑我!”
他徒劳地嘶吼,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锦衣卫的手段…竟如此可怖?
连他自认做得天衣无缝的陈年旧案都能挖出来?
“污蔑?”陆远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将手中纸页随意丢在旁边的炭盆里。
火舌瞬间舔舐上去,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映得他眼底寒光更盛。
“你的管家,还有当年那个仵作,此刻就在隔壁。要不要听听他们怎么说?”
孙绍祖浑身瘫软,最后的侥幸被彻底碾碎。
他绝望地看着那几张化为灰烬的纸,又看看陆远毫无表情的脸,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明白了,眼前这位年轻的锦衣卫佥事,根本不是什么“自诩清正”的愣头青,而是真正手握生杀大权、能翻云覆雨的煞神!
自己在他面前,就是一只随时可以捏死的臭虫!
“大人!陆大人!小的知罪!小的认罪!求您饶小的一条狗命!”
孙绍祖涕泪横流,像条蠕虫般在刑凳上扭动挣扎,“小的愿意倾家荡产赔偿!小的愿意指证贾赦!是他!都是他主使的!谣言也是他散布的!小的只是…只是被他当枪使了啊!求大人开恩!开恩啊!”
陆远看着他涕泪横流的丑态,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挺拔的身影在摇曳的火光下拉出长长的、令人窒息的阴影。
“晚了。”两个字,轻飘飘的,却重逾千钧。
他不再看孙绍祖一眼,只对旁边肃立的赵烈微微颔首:“孙老爷骨头硬,嘴也硬。让他清醒清醒,好好‘回忆回忆’这些年还干过哪些‘好事’。”
“遵命!”赵烈脸上露出狞笑,走向墙边,拿起一根浸了水的牛皮鞭。
“不——!!!”
孙绍祖凄厉绝望的惨嚎瞬间响彻整个刑房,随即被沉重的鞭挞声和皮肉绽开的闷响所淹没。
陆远面无表情地走出刑房,将那地狱般的哀嚎隔绝在身后。
他整理了一下袖口,对候在外面的心腹道:“贾赦那边,该‘知道’了。”
“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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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
孙绍祖被锦衣卫锁拿下狱的消息,如同一声炸雷,狠狠劈在早已风雨飘摇的荣国府上空。
恐慌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
“完了…全完了…”邢夫人瘫坐在椅子上,面无人色,喃喃自语,“那姓孙的被抓了…下一个…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们老爷了…”
贾政脸色铁青,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
他比谁都清楚,孙绍祖进了锦衣卫诏狱意味着什么。
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那些肮脏的构陷,在陆远的手段下,根本无处遁形!
拔出萝卜带出泥, 贾赦绝无幸理!
王熙凤嘴唇发颤,强作镇定:“快!快去请老太太!还有…把大老爷叫来!快啊!”
整个荣庆堂乱成一团。
丫鬟婆子们个个面如土色,走路都带着颤音。
贾赦是被贾琏和两个小厮几乎是“架”着拖过来的。
他本就因之前的狂怒和恐惧耗尽了力气,此刻听到孙绍祖入狱的消息,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双腿软得如同面条,独眼里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爹!爹您醒醒!”贾琏用力摇晃着他,“孙绍祖完了!陆远这是要下死手了!您再不去认罪求饶,咱们贾府就真的要万劫不复了啊!”
贾母被鸳鸯搀扶着,看着贾赦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又气又急,拐杖杵地咚咚响:“孽障!你还不明白吗?陆远这是在杀鸡儆猴!那姓孙的就是那只鸡!你…你就是那只等着挨刀的猴!你是想让我们这一大家子,都给你陪葬吗?!”
“大哥!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贾政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痛心,“难道真要等锦衣卫上门锁人,你才肯低头吗?那时候就晚了!整个贾府都要背上构陷朝廷命官、污蔑锦衣卫的罪名!那是抄家灭族的祸事啊!”
探春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在贾赦面前,泪流满面:“大老爷!侄女求您了!为了阖府上下一百多口人的性命,为了祖宗祠堂的香火不断!
您就去陆府门前认个错吧!宝姐姐要的只是一个澄清!一个公道!您低个头,就能救下所有人啊!”
惜春也默默跪下,无声地流泪。
王夫人、邢夫人、李纨…甚至平时懦弱的尤氏,都纷纷围了上来,哭求声、劝诫声、指责声,如同无数根针,密密麻麻扎进贾赦的耳朵里。
他仿佛被架在火上烤,被丢进冰窟里冻,巨大的恐惧和四面八方涌来的压力,终于彻底压垮了他那点可怜又可恨的“自尊”。
“别说了!别说了!”
贾赦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嚎,涕泪糊了满脸,“我去!我去还不行吗!我去给那小…我去给陆大人磕头!我去认罪!求他饶命!饶了我…饶了贾府吧…”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色厉内荏的贾大老爷,只是一个被恐惧吞噬、为了活命可以抛弃一切的可怜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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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深秋,寒风卷起落叶,打着旋儿扫过陆府门前宽阔冰冷的青石板路。
贾赦上身赤裸,仅着一条单薄的亵裤,背上胡乱捆着几根带刺的荆条(显然是临时凑数,刺都磨秃了不少),赤着双脚,瑟瑟发抖地跪在陆府那两扇紧闭的、象征着权势与威严的朱漆大门前。
他形容狼狈到了极点:鼻青脸肿未消,独眼红肿,冻得嘴唇发紫,牙齿咯咯作响。
背上那几根歪歪扭扭的荆条非但没有“负荆请罪”的悲壮,反而显得格外滑稽和凄惨。
过往的行人远远围观,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目光像刀子一样剐着他早已不剩多少的颜面。
“陆…陆大人!陆佥事!”贾赦扯着沙哑的嗓子,朝着大门哭喊,“罪人贾恩侯…知错了!求您开恩!饶命啊!”
他一边喊,一边重重地磕头,额头撞击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是我…是我猪油蒙了心!是我被孙绍祖那恶贼逼迫!是我鬼迷心窍,构陷大人,污蔑迎春…不,是污蔑陆夫人!”
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只想把所有罪责都推出去,保住性命,“谣言是我散播的!是我胡说八道!陆大人是清官!是救我女儿脱离苦海的恩人!是我恩将仇报!我不是人!我是畜生!”
他声嘶力竭地忏悔着,一遍遍重复着“饶命”、“知错”、“构陷”等字眼,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寒风像刀子一样割着他赤裸的皮肤,膝盖和额头的刺痛远不及心中那灭顶的恐惧。
然而,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始终纹丝不动,如同两座沉默的山,冷漠地俯视着门前蝼蚁般的哀鸣。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没有呵斥,也没有原谅。
只有那无言的、巨大的压迫感,沉甸甸地笼罩着贾赦,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充满了绝望。
陆府高高的门楼上,一处不起眼的角楼窗后。
陆远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下方那个在寒风中抖如筛糠、磕头如捣蒜的身影。
他深邃的黑眸里,没有半分怜悯,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弃。
薛宝钗静静地站在他身侧,同样看着下方。
她美丽的脸上没有快意,只有一种冰冷的、尘埃落定的平静。
她轻轻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陆远耳中:
“夫君,这‘荆条’绑得实在难看,污了门前的路。让人告诉他,若要请罪,去角门处跪着。正门…不是给他这种人走的。”
陆远微微侧首,看向她。
宝钗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坚定而清澈,没有丝毫动摇。
她是在维护陆府的尊严,更是在为迎春划清界限——那个卑劣的生父,不配玷污迎春如今作为陆府如夫人应有的体面。
陆远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认可,随即对侍立一旁的长随微微颔首。
片刻后,陆府侧边一道不起眼的角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
一个面容冷肃的管事走了出来,径直走到仍在拼命磕头的贾赦面前,声音平板无波,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贾恩侯,我家大人和夫人说了,你既真心请罪,便该知晓分寸。正门不是你该跪的地方。去角门那边候着。至于大人见不见你…且看你跪到几时,是否真有悔意了。”
说罢,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回去,角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内外。
贾赦猛地抬头,独眼看向那紧闭的、象征着卑微入口的角门,又看看冰冷威严、毫无动静的正门,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更深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他明白了,这不仅仅是惩罚,更是彻底的羞辱和践踏!
他张了张嘴,想再哭喊些什么,却只发出一声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
寒风卷着沙尘扑在他脸上,混合着眼泪和额头的血污,狼狈不堪。
在无数道或鄙夷、或嘲讽、或怜悯的目光注视下,他最终像条丧家之犬,手脚并用地、一点点爬向那扇代表着更低贱位置的角门。
他佝偻着背,背上那几根秃了刺的荆条滑稽地晃动着,在深秋的寒风里,留下一条漫长而屈辱的爬行轨迹。
陆府书房内,炭火温暖。
陆远拿起一份新的公文,目光沉静如水,仿佛门外那场闹剧从未发生。
薛宝钗则坐在窗边,拿起针线,绣绷上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迎春花。
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要将所有的安宁与守护,都绣进这方寸之间。
外面世界的污浊与哭嚎,都被隔绝在这高墙深院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