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陆府的新房,将昨夜的红烛泪痕照得晶莹剔透。
迎春睁开眼,发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环抱着,陆远均匀的呼吸声在耳畔响起。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见那张在睡梦中依然棱角分明的脸,剑眉微蹙,仿佛连梦中都在筹谋什么大事。
醒了?低沉的男声突然响起,迎春惊得身子一颤。
陆远睁开眼,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睡意,显然早已醒来多时。
他松开手臂,撑起身子,锦被滑落,露出精壮的上身,几道狰狞的伤疤在晨光中格外刺目。
迎春慌忙移开视线,脸颊发烫:大、大人早安...
既已同床共枕,还叫大人?陆远语气平淡,却让迎春心跳如鼓。
夫...夫君...她声如蚊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
陆远唇角微勾,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昨夜可还疼?
迎春耳根红透,轻轻摇头。
陆远目光在她颈间的红痕上停留片刻,突然俯身在她唇上轻啄一下:今日好生休息,不必去给宝钗请安了。
他起身穿衣,动作利落。
迎春裹着被子坐起,看着这个昨夜与她肌肤相亲的男人,恍如梦中。
几天前她还是贾府无人问津的二小姐,如今却成了锦衣卫佥事陆远的如夫人,命运之奇,令人唏嘘。
在想什么?陆远系好腰带,转身看她。
迎春犹豫片刻,轻声道:妾身只是...觉得像做梦一样。
陆远眸光微动,走到床前,大手抚上她的发顶:你再睡会儿。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宝钗温婉的声音:夫君,可起身了?前厅有客到访。
陆远眉头一皱:
顺天府尹郑大人,说是有要事相商。宝钗的声音透过门扉,依然柔和悦耳。
请他到花厅稍等,我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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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荣国府那摇摇欲坠的朱漆大门内,气氛却截然相反。
贾赦蜷缩在东院那张仅存的、沾着污迹的软榻上,一夜未眠的独眼布满血丝,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光。
宿醉和昨日的狂怒耗尽了他的力气,只留下深入骨髓的怨恨和恐惧。
他恨陆远,恨他剥夺了自己的一切;
他恨迎春,恨她的“攀附”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自己脸上;
他也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竟被孙绍祖那样的泼皮无赖逼到墙角。
“贾恩侯!贾大老爷!您可真会躲清闲啊!”
一声充满讥讽和怒意的咆哮伴随着粗暴的推门声响起。
孙绍祖腆着肚子,带着两个凶神恶煞的家丁闯了进来,脸上的横肉因愤怒而抖动,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贾赦脸上。
贾赦惊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想往榻里缩,却被孙绍祖一把揪住了破烂的衣襟提了起来。
“孙…孙爷…”贾赦声音发颤,带着宿醉的沙哑和恐惧。
“少他妈给老子装蒜!”孙绍祖恶狠狠地将他掼回榻上,震得贾赦一阵咳嗽,“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你当初是怎么拍着胸脯说的?拿你那木头女儿抵债!现在呢?啊?你那宝贝女儿在陆远的床上暖被窝呢!老子呢?毛都没捞着一根!你他妈耍猴呢?!”
贾赦被呛得说不出话,独眼中满是惊惶:“孙…孙爷息怒…不是我不给…是…是那陆远…他…他强抢啊!他仗着自己是锦衣卫佥事,手握大权…我…我有什么办法?
他把我打成这样,夺了我的爵位,还…还抢了我的女儿…我…我也是苦主啊!”
贾赦仿佛找到了宣泄口,把所有的恨意都引向陆远,声泪俱下,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强权欺凌、连女儿都保不住的可怜父亲。
孙绍祖啐了一口:“呸!苦主?你他妈就是个窝囊废!陆远抢了你女儿,你就这么认了?屁都不敢放一个?”
“我…我不敢啊孙爷…”贾赦涕泪横流,“那是锦衣卫…诏狱…进去就出不来了…”
“不敢?”孙绍祖三角眼里闪过一丝阴狠的光,“你不敢,老子敢!这口气老子咽不下去!他陆远不是自诩清正吗?不是权势滔天吗?老子偏要让他尝尝被唾沫星子淹死的滋味!”
他逼近一步,肥胖的身躯投下巨大的阴影,笼罩着瑟瑟发抖的贾赦:“贾恩侯,听着!你欠老子的钱,天经地义!现在,给你个机会还债!不用你还银子,只要你站出来,把你刚才说的,陆远如何仗势欺人、强抢你女儿贾迎春为妾的事,原原本本、添油加醋地给老子说出去!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他陆佥事是个什么货色!”
贾赦猛地抬头,独眼中充满惊惧:“这…这…孙爷,这不行啊!那陆远…”
“不行?”孙绍祖狞笑着打断他,从怀里掏出那张欠条,在贾赦眼前晃了晃,“那你就立刻还钱!五千两,一个子儿都不能少!拿不出来?”
他猛地提高音量,对着身后家丁吼道,“给我搜!值钱的都搬走!搬不走的,砸!”
“别!别砸!”
贾赦吓得魂飞魄散,看着家丁作势要动,最后一丝犹豫也被恐惧和赖账的本能压垮。
他闭了闭那只肿痛的独眼,再睁开时,只剩下破罐破摔的怨毒:“我…我说!我说!是陆远!是陆远强抢了我的女儿!他…他仗势欺人,目无王法!”
他嘶哑地吼着,仿佛这样能驱散对陆远的恐惧,也仿佛这样,就能把所有的屈辱都转嫁出去。
“这就对了!”孙绍祖满意地收起欠条,脸上露出阴鸷的笑容,“贾大老爷,好好想想怎么说得更‘生动’些!三天,老子给你三天时间!
三天后,我要这京城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都在传他陆佥事的‘风流韵事’!记住,你可是那可怜的老父亲!现身说法,最有说服力!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带着家丁扬长而去,留下瘫软在榻上、浑身冷汗、眼神怨毒又绝望的贾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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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时间,足以让一条精心炮制的毒蛇在坊间疯狂滋长、蔓延。
“听说了吗?锦衣卫那位陆佥事陆大人…”
“啧啧,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看着冷面冷心的,原来好这一口!”
“强抢民女?真的假的?那可是国公府的小姐啊!”
“嗨!什么国公府,爵位都没了!落毛的凤凰不如鸡!那贾赦亲口说的,还能有假?一把鼻涕一把泪啊,说自己如何被陆远构陷入狱,如何被打得半死,最后连女儿都被强行掳走纳了妾!可怜呐!”
“我的天!这也太无法无天了!锦衣卫就能这么干?”
“嘘…小声点!不过话说回来,那贾二小姐不是自愿的吧?听说之前许给一个姓孙的…”
“自愿?呸!那贾赦再不是东西,也是她亲爹!陆远这手段,也太下作了!”
“也不一定吧?说不定是那贾赦欠了钱,卖女求荣不成,反咬一口呢?陆大人看着不像那样的人…”
“你懂什么!官字两张口,有权有势的,什么龌龊事干不出来?贾赦再混账,能拿自己女儿的清白和名声这样糟践?我看八成是真的!”
“就是就是!那陆远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手段狠辣,这事儿,他干得出来!”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类似的议论甚嚣尘上。
孙绍祖花钱雇佣的地痞闲汉四处煽风点火,添油加醋。
贾赦则在孙绍祖半逼迫半“保护”下,在几个特定的“同情者”面前,一遍遍哭诉着自己“悲惨”的遭遇,控诉着陆远的“暴行”。
他那副鼻青脸肿、衣衫褴褛、状若疯癫的模样,极具视觉冲击力和“说服力”。
流言如同滚雪球,越滚越大,越传越离谱,渐渐描绘出一个仗势欺人、色胆包天、强取豪夺的权奸陆远形象。
纵然也有零星为陆远辩驳、质疑贾赦的声音,也迅速被汹涌的恶意揣测和猎奇的“权贵秘辛”所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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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毒蜂,嗡嗡地飞进了陆府森严的高墙。
彼时,陆远正在书房处理公文。
听完心腹长随压低声音的禀报,他执笔的手甚至没有丝毫停顿,只是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冰寒的讥诮。
他放下笔,端起手边的茶盏,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谈论天气:“知道了。跳梁小丑,由他们吠去。盯紧孙绍祖和贾赦的动向。”
对他而言,这种下作的污蔑,不过是尘埃拂面,甚至不值得他动一下眉头。
真正的雷霆手段,在无声处酝酿。
然而,这份消息传到正在花厅理事的薛宝钗耳中时,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
宝钗正端坐在紫檀木嵌螺钿的玫瑰椅上,手中拿着一本账册,神情一如既往的端庄温婉。
贴身丫鬟莺儿急匆匆进来,附耳低语了几句。
起初,宝钗只是微微蹙眉,但随着莺儿的讲述,她握着账册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指节泛白。
当听到“强抢民女”、“贾赦亲口哭诉”、“满城风雨”这几个字眼时,宝钗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杏眸,瞬间燃起了从未有过的怒火!
“哐当——!”
一声脆响!宝钗竟失手将手边那只上好的甜白釉茶盏狠狠掼在了地上!
瓷片四溅,温热的茶水泼了一地。
厅内侍立的丫鬟婆子们全都吓得一哆嗦,惊骇地看向这位素来以稳重宽和着称的大奶奶。
她们从未见过宝钗如此失态!
“下作!无耻之尤!”
宝钗霍然起身,声音不再是平日的温婉,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几乎刺破空气的锐利。
她胸脯微微起伏,端庄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那是一种被彻底触犯底线后的震怒。
“那孙绍祖是何等腌臜泼才!放印子钱逼死人命的货色!那贾赦又是什么东西?卖女求荣、禽兽不如之辈!如今自己成了烂泥里的臭虫,竟敢用如此卑劣下流的手段,来污蔑夫君的清誉,构陷迎春妹妹的名节!”
宝钗的声音越说越高,字字如刀,带着世家嫡女不容亵渎的骄傲和被激怒的母狮般的护短,“强抢?呵!若非夫君出手,迎春妹妹早已落入那孙绍祖的魔掌,生不如死!
如今在府中得一方清净安稳,倒成了他们口中‘强抢’的罪证?天底下竟有如此颠倒黑白、恩将仇报的禽兽!”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怒火,但那眼神却更加冰冷迫人,转向一旁同样脸色铁青的管事:“去!立刻给我查!查清楚这些污言秽语都是从哪几个腌臜窟窿里冒出来的!孙绍祖雇了哪些人散播?贾赦又在哪些地方‘现身说法’!一个都不许漏掉!”
她顿了顿,语气森然,“还有,备车!我要去西厢看看迎春妹妹!这等污糟话,绝不能让她听见半分!”
宝钗快步走出花厅,裙裾带风,平日里那份从容不迫被一种凛然的怒意取代。
她深知名节对女子的重要,更无法容忍自己认可的家人被如此恶毒地中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