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要纳妾的消息,比春风跑得还快。
不过两日光景,便从陆府的高墙内溜出,沿着京城的街巷游走,钻进各家各户的窗棂门缝,成了茶余饭后最时兴的谈资。
听说了吗?那位陆大人要纳妾了!
哪个陆大人?
还能有谁?锦衣卫的陆阎王呗!
哟,这是谁家的闺女,这么有福气?
嘿嘿,听说那妾室是荣国府出来的,生得跟天仙似的...
消息很快传到了贾府。
薛蟠地摔了茶杯,茶水溅在织金地毯上,洇出一片暗色。
放他娘的屁!
他涨红了脸,额上青筋暴起,那陆远算什么东西?也配纳妾?还摆酒请客?我呸!
贾蓉缩在角落,小声道:薛大哥消消气...听说连锦衣卫的庞指挥使都要去...
去他娘的庞指挥使!薛蟠一脚踹翻了凳子,那陆远当日如何羞辱于我,你们难道忘了?如今倒要我们去给他道贺?
王熙凤摇着团扇,眼角斜睨着他:薛大兄弟,这话可就差了。冤家宜解不宜结,陆大人如今圣眷正隆,咱们何苦与他结仇?
凤丫头说得是。王夫人捻着佛珠,慢条斯理道,那晴雯本就是个不安分的,送出去倒干净。咱们备份厚礼,一来全了礼数,二来也缓和缓和关系。
薛宝钗端坐在旁,闻言轻声道:姨妈说得极是。我听闻那陆大人酿的高度白酒,如今连宫里都爱喝。这般人物,结交总比得罪强。
宝丫头!薛蟠瞪圆了眼睛,你怎么也向着外人说话?那陆远当日...
哥哥。宝钗打断他,声音虽柔却不容置疑,咱们薛家如今不比从前了。父亲去得早,哥哥你又...总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薛蟠还要争辩,王熙凤已拍板道:就这么定了!周瑞家的,去库里把那对翡翠屏风取出来,再备上两坛陈年花雕...
花雕?贾琏突然插嘴,我听说陆大人只喝自己酿的白酒...
王熙凤白他一眼:你懂什么?礼数到了就成!
薛蟠见众人主意已定,气得拂袖而去。
回到梨香院,他一把扯下腰间玉佩砸在地上,碎玉四溅。
好个宝丫头!胳膊肘往外拐!他咬牙切齿,那陆远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得势的小人!
宝钗随后跟来,见状叹了口气:哥哥何必如此?那陆远如今掌管锦衣卫,又与各大酒楼交好,连皇上都赞他的酒...
我呸!薛蟠一脚踢飞了脚边的碎玉,他酿的那马尿也叫酒?改日我定要...
哥哥!宝钗突然提高了声音,你忘了上次的教训了吗?
薛蟠顿时语塞,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上次在锦衣卫,差点把命搭进去。
我...我咽不下这口气!他最终只憋出这么一句,颓然坐倒在太师椅上。
宝钗走近,轻抚他肩膀:哥哥且忍耐些。这世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转眼到了纳妾当日。
陆府门前车马如龙,朱轮华盖从街头排到街尾。
大红灯笼高挂,鎏金匾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两排锦衣卫肃立门前,腰间绣春刀寒光凛冽。
薛蟠与贾琏同乘一车而来。
掀开车帘,薛蟠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好大的排场!
只见府门前停着数顶八抬大轿,轿夫皆着锦缎号衣。
一顶轿帘掀起,露出庞有年那张威严的面孔。
这位锦衣卫指挥使一下轿,门前侍卫齐刷刷单膝跪地:参见指挥使大人!
贾琏扯了扯薛蟠的袖子:薛大哥,咱们也进去吧。
薛蟠不情不愿地下了车,刚走到门口,就被一个锦衣卫拦下:二位可有请柬?
贾琏连忙递上烫金帖子,那锦衣卫扫了一眼,拱手道:原来是荣国府的爷们,里面请。
穿过三重院落,薛蟠越走越心惊。
但见假山玲珑,曲水流觞,处处透着奢华却不显俗气。
廊下侍立的丫鬟小厮,个个低眉顺眼,行走无声。
这陆远,倒会享受...薛蟠酸溜溜地嘀咕。
花厅内已摆了三十余桌,清一色的紫檀木桌椅,配着官窑青瓷餐具。
宾客们三三两两寒暄,见庞有年进来,纷纷上前见礼。
庞大人!
指挥使今日气色真好!
听说圣上昨日又夸了陆大人的酒?
庞有年捋须微笑,一一回礼。
忽然门口一阵骚动,众人回头,只见陆远身着大红吉服,在众人簇拥下大步而来。
陆大人!
恭喜恭喜!
新郎官今日好精神!
道贺声此起彼伏。
陆远含笑拱手,目光如电,在人群中扫视一圈,经过薛蟠时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
薛蟠却如芒在背,手心沁出冷汗。
他不得不承认,今日的陆远确实英气逼人。
那身大红吉服衬得他肩宽腰窄,眉目如刀削般锋利,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薛大哥,咱们去给陆大人道个喜吧。贾琏小声道。
薛蟠梗着脖子:要去你去!
贾琏无奈,只好独自上前。
薛蟠站在原地,看着众星捧月般的陆远,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他抓起桌上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却被辣得直咳嗽——这酒竟是陆远酿的那种高度白酒!
薛公子,这酒可还合口味?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薛蟠回头,见是个锦衣卫千户,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还...还行。薛蟠讪讪道。
那千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酒烈,薛公子慢些喝。上次在醉仙楼,您不就是...
薛蟠脸色顿时煞白。
那千户却已转身离去,留下他站在原地,手中的酒杯微微发抖。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宾客们推杯换盏,气氛愈发热闹。
庞有年喝得满面红光,拍着陆远的肩膀道:陆老弟,今日纳得美妾,来年定要抱个大胖小子!
众人哄笑。
借大人吉言!
陆远目光不自觉地瞟向后院方向。
后院洞房内,晴雯端坐在喜床上,大红盖头下,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
她听着前院隐约传来的喧闹声,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姑娘别紧张。喜婆在一旁笑道,陆大人最是疼人,姑娘好福气呢!
晴雯轻轻了一声,心里却乱如麻。
她想起那日在贾府,王夫人冷笑着命人将她拖下去的场景;
想起宝玉低着头不敢看她的懦弱模样;
也想起陆远那夜醉酒后,抚着她脸颊时眼中的温柔...
忽然,前院传来一阵欢呼声,接着是杂沓的脚步声。
晴雯心头一跳——是他来了吗?
门一声被推开,熟悉的松木香随风飘入。
晴雯屏住呼吸,感觉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她面前。
喜婆笑吟吟地递上秤杆:请新郎官掀盖头,称心如意!
盖头被轻轻挑起,晴雯眼前豁然开朗。
她鼓起勇气抬眼,正对上陆远深邃的目光。
今日的他比平日更添几分俊朗,眉梢眼角都带着罕见的笑意。
大人...她轻唤一声,声音细如蚊蚋。
陆远挥手示意喜婆退下,在晴雯身旁坐下。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怎么,还叫我大人?
晴雯脸颊发烫,小声道:那...那该叫什么?
陆远低笑一声,俯身在她耳边道:叫夫君。
这两个字烫得晴雯耳根发麻。
她张了张嘴,却羞得叫不出口。
陆远也不勉强,转而倒了合卺酒:来,喝了这杯,咱们就是夫妻了。
晴雯接过酒杯,与他手臂相交。
酒液入喉,辣得她直皱眉,却见陆远一饮而尽,眼中笑意更浓。
从今往后,他放下酒杯,认真地看着她,你就是我陆远的人了。
晴雯心头一热,突然扑进他怀里,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谢谢...谢谢夫君...
陆远微微一怔,随即收紧手臂,将她牢牢搂住。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红烛高照的喜帐上,融为一体。
而此时的前院,薛蟠已喝得酩酊大醉。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指着满堂宾客骂道:你们...你们这些趋炎附势的小人!那陆远算什么东西?也配...也配...
贾琏慌忙捂住他的嘴:薛大哥!你醉了!
庞有年冷冷扫来一眼,对身旁锦衣卫使了个眼色。
立刻有两名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架起薛蟠。
薛公子醉了,送他回去歇着吧。庞有年淡淡道。
薛蟠挣扎着还要说什么,却被侍卫一个手刀劈在颈后,顿时软绵绵地瘫了下去。
贾琏额头冒汗,连连作揖:指挥使大人恕罪,薛大哥他...
庞有年摆摆手:今日是陆老弟大喜之日,本官不想扫兴。带他走吧。
贾琏如蒙大赦,连忙招呼小厮抬着薛蟠离开。
走出陆府大门时,他回头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宅院,长长叹了口气。
这一夜,有人欢喜有人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