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东跨院的厢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薛蟠仰躺在雕花拔步床上,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的双手死死攥着锦被,仿佛要把那上好的云锦抓出窟窿来。
陆远...一定是陆远那厮...
薛蟠咬牙切齿,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除了他,谁敢动我薛大爷?
薛宝钗坐在床边的绣墩上,手里捧着一碗刚煎好的药。
她今日穿着藕荷色对襟衫子,月白色马面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显得格外清雅。
听到兄长的话,她眉头微蹙,将药碗递过去:哥哥,太医说了要静养,不可动怒。
静养?
薛蟠猛地挥手打翻药碗,褐色的药汁泼洒在青砖地上,溅起几滴沾湿了宝钗的裙角,我都成这样了,还静养什么?
宝钗不动声色地接过莺儿递来的帕子,轻轻擦拭裙摆,声音依然平静:哥哥无凭无据,这话传出去,反倒惹祸上身。
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王熙凤扶着平儿的手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捧着锦盒的小丫鬟。
她今日穿着大红遍地金通袖袄,蜜合色棉裙,头上金丝八宝攒珠髻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哎哟,蟠兄弟今日气色好多了。
王熙凤笑吟吟地走到床前,示意小丫鬟打开锦盒,这是老太太特意让送来的高丽参,最是补气养血的。
薛蟠却看都不看那锦盒,直勾勾地盯着王熙凤:凤姐姐,我要你帮我查一个人——锦衣卫镇抚使陆远!
王熙凤笑容一僵,随即又恢复如常:蟠兄弟糊涂了,锦衣卫的人岂是好查的?况且...
她压低声音,你出事那夜,陆大人正在北镇抚司值夜,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放屁!薛蟠猛地捶床,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定是他买凶...咳咳...
宝钗连忙上前扶住薛蟠,对王熙凤使了个眼色:凤丫头别往心里去,哥哥这是疼糊涂了。
王熙凤会意,又说了几句宽慰话便告辞离去。
待她走远,宝钗才叹了口气:哥哥,那陆大人是皇上亲点的锦衣卫镇抚使,听说连忠顺王府的面子都不给。你这般指名道姓,若传到外头...
我不管!薛蟠眼中迸出怨毒的光,等我好了,定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宝钗看着兄长扭曲的面容,心中一片冰凉。
她想起那日太医私下说的话——薛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子嗣了。
窗外一阵风吹过,院中老槐树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如同鬼魅般摇曳
————
正阳门外大街上人声鼎沸,各色摊贩沿街叫卖。
陆远穿着一身靛蓝色直裰,腰间悬着一把普通腰刀,看起来与寻常武人无异。
他慢悠悠地走在人群中,眼睛却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
新鲜的枣儿哎——
刚出锅的炊饼——
江南来的绸缎——
叫卖声此起彼伏,空气中混杂着食物香气、汗臭味和马粪味。
陆远在一个卖梨的老农摊前停下,拿起一个黄澄澄的秋梨掂了掂。
军爷好眼力,这是正宗的赵州雪梨,甜得很哩!老农满脸皱纹,笑得憨厚。
陆远正要掏钱,忽听前方一阵骚乱。
人群如潮水般向两边分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横冲直撞而来,车夫挥舞着鞭子,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滚开!都滚开!
的一声,马车撞翻了一个水果摊,鲜红的苹果滚得满地都是。
摊主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扑上去想抢救自己的货物,却被车夫一鞭子抽在脸上,顿时皮开肉绽。
瞎了你的狗眼!赖大爷的车也敢挡?车夫趾高气扬,又要挥鞭。
陆远眼神一冷,大步上前,一把抓住车夫的手腕。
车夫吃痛,鞭子掉在地上。
你...你是什么东西?车夫挣了两下没挣脱,色厉内荏地吼道,知道这是谁家的车吗?
马车帘子一掀,钻出个穿金戴银的胖子,正是宁国府大总管赖大。
他腆着肚子,绿豆眼里闪着凶光:哪个不长眼的拦老子的车?活腻歪了?
陆远松开车夫,冷冷道:天子脚下,纵马伤人,该当何罪?
赖大上下打量陆远,见他衣着普通,顿时气焰更盛:呦呵,哪来的愣头青?老子是宁国府大总管,就是顺天府的差役见了我也得叫声赖爷!
说着竟一脚踹向旁边捡苹果的少年,滚远点!
陆远身形一闪,挡在少年面前,赖大的脚踹在他腿上,如同踢中铁板,疼得一声。
宁国府?陆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锦衣卫北镇抚使陆远,请赖总管到衙门走一趟。
赖大脸色瞬间煞白,绿豆眼瞪得溜圆,膝盖一软差点跪下:陆...陆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周围百姓见状,纷纷围拢过来,有人小声议论:是锦衣卫的大人...
活该!这赖大平日欺男霸女,今日总算碰上硬茬了!
嘘...小声点,贾府势大...
陆远扫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百姓们又敬畏地退开几步。
他转向那挨鞭子的少年:伤得如何?
少年捂着脸,血从指缝渗出,却倔强地摇头:不...不碍事...
陆远从袖中掏出一块干净帕子递给他,又摸出几钱银子放在翻倒的水果摊上:拿去治伤。
赖大见状,连忙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陆大人,都是误会...这点小意思...
陆远看都不看那银子,一把扣住赖大的手腕:当街行凶,贿赂官员,罪加一等。
他手上用力,赖大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大人饶命!小的知错了!赖大额头冒出冷汗,肥胖的身子抖如筛糠,小的愿意赔偿,十倍...不,百倍赔偿!
陆远冷笑一声,眼神一厉,手上力道又加重三分:赵烈!
人群中立刻挤出两个便装锦衣卫,正是赵烈和他的搭档。赵烈抱拳行礼:大人。
把这厮押回北镇抚司。陆远松开手,赖大顿时瘫软在地,好好审审他这些年都干了什么勾当。
赵烈一把拎起赖大,像提溜小鸡仔似的。
赖大杀猪般嚎叫起来:陆大人开恩啊!小的再也不敢了!我们老爷是工部员外郎贾政,看在我们老爷面子上...
陆远充耳不闻,转身扶起那卖梨的老农:老伯可有伤着?
老农战战兢兢地摇头:没...没有...军爷,那赖大是贾府的...
无妨。陆远拍拍老农的肩膀,声音不大却足够周围人听见,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一个豪奴?
百姓中爆发出一阵压抑的喝彩声
回衙门。
说完大步流星地朝北镇抚司方向走去,身后跟着押解赖大的锦衣卫,以及无数百姓敬佩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