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荣国府斑驳的墙面上,却照不进那些丫鬟们惶恐不安的心里。
大观园内,往日嬉笑的声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啜泣和低声的议论。
听说了吗?今儿个又要打发一批人出去。一个小丫鬟躲在假山后,声音颤抖地对同伴说。
嘘——小声些,我听说连宝二爷房里的麝月姐姐都要被撵出去了。
麝月正巧从廊下经过,听到这话,手中的铜盆一声掉在地上,水花溅湿了她的裙角。
她顾不得擦拭,快步走向怡红院,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怡红院内,宝玉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诗集,见麝月慌慌张张进来,抬头问道:怎么了?这般慌张?
二爷,麝月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眼眶已经红了,听说府里要裁人,奴婢...奴婢也在名单上。求二爷跟太太说说情,留下奴婢吧!
宝玉手中的书地合上,脸色变了变:这...这怎么可能?我去问问凤姐姐。
不用问了。王熙凤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扶着平儿的手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疲惫的冷漠,名单是老太太和太太们一起定的,连我房里的丫头都打发了好几个。如今府里艰难,养不起这么多人了。
麝月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她转向宝玉,眼中满是哀求:二爷...
宝玉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下头,轻声道:我...我去跟太太说,但未必有用...
王熙凤冷笑一声:宝兄弟,别白费力气了。你房里四个大丫头,按规矩只能留两个。袭人是老太太指给你的,自然不能动;秋纹是太太的人,也动不得。麝月和碧痕,总要打发一个。
麝月听到这话,身子晃了晃,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
她知道,自己在宝玉心中的分量,终究比不上袭人和秋纹。
三日后,被赶出府的二十几个丫鬟聚集在贾府后门,每人手里只拿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装着她们这些年攒下的几件衣物和微薄的积蓄。
麝月站在人群中,茫然四顾,不知该往何处去。
麝月姐姐,你有什么打算?一个相熟的小丫鬟问道。
麝月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晴雯...晴雯现在在陆府,听说过得不错。
那可是陆同知大人的府上!小丫鬟惊叹道,晴雯姐姐真有福气,听说她现在穿金戴银,比咱们在贾府时还体面呢。
麝月咬了咬唇,下定决心:我去找她。
陆府门前,麝月踌躇不前。
朱漆大门上锃亮的铜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门前站着两个衣着整洁的门房,比贾府的下人还要气派。
她攥紧了包袱,手心全是汗。
这位姑娘,有事吗?一个门房注意到她,客气地问道。
我...我找晴雯姑娘。麝月声音细如蚊蚋,就说...就说荣国府的麝月来找她。
门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点点头:稍等。
等待的时间仿佛被拉长到无限。
麝月站在台阶下,看着来来往往的陆府下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从容的神色,衣着整洁,步履轻快,与贾府如今惶惶不安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麝月?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麝月抬头,只见一个身着湖绿色锦缎衣裙的女子快步走来,发髻上簪着精致的珠花,耳垂上晃着翡翠坠子,整个人光彩照人。
若不是那熟悉的眉眼,她几乎认不出这就是当年被赶出贾府的晴雯。
晴雯...麝月声音哽咽,眼泪夺眶而出。
晴雯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台阶,一把拉住麝月的手:真的是你!你怎么...
她的话戛然而止,目光落在麝月手中的包袱上,顿时明白了什么。
贾府...把你赶出来了?晴雯轻声问。
麝月点点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二十多个人...宝玉...宝玉他不敢说话...
晴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怜悯,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庆幸。
她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麝月的手:跟我来。
陆府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花木扶疏,比大观园还要精致几分。
麝月跟在晴雯身后,目不暇接,心中的震撼难以言表。
这是...经过一处精巧的院落时,麝月忍不住问道。
这是秦姑娘住的蘅芜苑。晴雯解释道,秦姑娘就是原先宁国府的蓉大奶奶,现在是我们老爷的如夫人。
麝月惊讶地睁大眼睛:她...她也在这里?
晴雯点点头,压低声音:老爷待她极好,专门辟了这个院子给她住,比在宁国府时还自在。
她顿了顿,我们老爷...和贾府那些爷们不一样。
晴雯带着麝月来到自己居住的小院——比她在怡红院时的住处宽敞许多,陈设也精致考究。
一个小丫鬟正在院里浇花,见晴雯回来,立刻放下水壶行礼:姨娘回来了。
去准备些热水和干净衣裳。晴雯吩咐道,又转向麝月,你先洗个澡,换身衣服,我去禀报奶奶。
麝月局促地站在原地:奶奶...是宝姑娘?
晴雯笑了:现在该叫陆夫人了。
她眼中流露出真诚的敬佩,奶奶待我们极好,你放心。
当麝月梳洗完毕,换上晴雯给她的干净衣裳时,晴雯回来了,脸上带着笑意:奶奶准了,说你可以先在针线房帮忙,月钱二两银子,吃住都在府里。
麝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真的?
晴雯拉着她坐下:我骗你做什么?奶奶还说了,既然是旧相识,又是从贾府出来的,格外照顾些也是应该的。
麝月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晴雯...我...
别哭。晴雯递给她一块绣着兰花的帕子,我当初被赶出贾府时,比你还要狼狈。若不是老爷收留...
她没再说下去,但眼中满是感激。
当晚,麝月躺在干净舒适的下人房里,听着窗外秋虫的鸣叫,恍如梦中。
她想起白天见到的一切——陆府下人们井然有序的工作,彼此之间和睦相处,没有贾府那种勾心斗角;
厨房里飘出的饭菜香气比贾府最盛时还要诱人;
甚至连扫地的婆子都穿着整洁的棉布衣裳,脸上带着满足的神情。
第二天一早,麝月被分配到针线房工作。
管事嬷嬷是个和蔼的中年妇人,耐心地教她陆府的规矩。
咱们府里不比别处,嬷嬷一边检查麝月的针线活一边说,老爷最恨欺上瞒下、欺凌弱小的事。只要勤快本分,自然有你的好日子过。
麝月认真地点头,手中的针线活比在贾府时还要用心几分。
中午吃饭时,她惊讶地发现下人们的饭菜竟有两荤两素,还有热汤和白米饭,比贾府主子们的饮食也不差多少。
这...这也太好了吧?麝月小声问同桌的丫鬟。
那丫鬟笑道:老爷说了,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奶奶更是每月都亲自查看我们的伙食,说不能亏待了做事的人。
下午,麝月正在廊下绣一方帕子,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和丫鬟们恭敬的问候声:老爷。
她抬头,看到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大步走来,身着藏青色锦袍,腰间玉带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面容俊朗,眉宇间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却又带着几分儒雅。
这就是陆远陆大人?
麝月慌忙起身行礼,心跳如鼓。
在贾府多年,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见过外男,更别说这样的大官了。
陆远似乎注意到了她这个生面孔,停下脚步:这位是...
晴雯不知从哪里出现,轻声道:回老爷,这是奴婢昔日在贾府时的姐妹麝月,昨日刚来府里,在针线房做事。
陆远点点头,目光落在麝月手中的绣活上:手艺不错。
只说了这一句,便继续向前走去。
麝月却愣在原地,手中的帕子差点掉落。
在贾府多年,宝玉从未认真看过她的针线活,更别说夸赞了。
而这位高高在上的陆大人,竟然会注意到一个刚来的下人的手艺?
晴雯看着麝月震惊的表情,轻笑道:习惯就好。老爷和奶奶都是这样的人。
她眼中流露出温柔的神色,在这里,只要你认真做事,总会被看见的。
晚上,麝月躺在床榻上,回想着这两天的所见所闻。
陆府的种种都与贾府形成了鲜明对比——这里的主子尊重下人,下人之间没有勾心斗角,每个人都各司其职,生活有保障,未来有盼头。
她想起宝玉懦弱的样子,想起王夫人冷漠的面孔,想起贾府如今破败的景象,心中五味杂陈。
曾经,她以为怡红院就是她一生的归宿,以为服侍宝玉是她最大的福气。
现在她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好人家,什么是真正的好主子。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辉洒在陆府的屋檐上。
麝月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却前所未有地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