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衙门深处,地牢的阴冷气息渗入骨髓。
赖大被两个锦衣卫架着,踉踉跄跄穿过幽暗的甬道。
墙壁上的火把摇曳不定,将三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如同鬼魅般扭曲变形。
大人...陆大人...
赖大肥胖的身躯不住颤抖,锦缎衣裳早已被冷汗浸透,小的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陆远头也不回,腰间绣春刀的刀鞘偶尔碰在石壁上,发出清脆的声。
这声音每响一次,赖大的肥肉就跟着抖一下。
甬道尽头是一扇包铁木门,赵烈上前推开,一股混杂着血腥味和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赖大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请吧,赖总管。陆远侧身让开,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
刑房内,四壁挂满各式刑具,铁钩、皮鞭、烙铁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正中一张黑漆木椅,扶手和腿上都固定着铁环。角落里,一个炭盆烧得正旺,几根烙铁插在其中,尖端已经泛红。
赖大绿豆般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陆远解下外袍,露出里面的飞鱼服,腰间金牌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现在认识本官了?陆远慢条斯理地抚平衣袖上的褶皱。
赖大跪倒,额头重重磕在青砖地上:陆大人饶命!小的是宁国府大总管,我们老爷是工部员外郎贾政,与朝中多位大人都有交情...
陆远在案后坐下,手指轻叩桌面,赖总管这是在威胁本官?
不敢不敢!赖大连连摆手,肥厚的下巴抖动着,小的只是...只是...
陆远突然拍案而起,惊得赖大一屁股坐在地上。赖大!你当街纵马伤人,辱骂朝廷命官,贿赂锦衣卫,条条都是重罪!
他俯身盯着赖大,眼中寒光毕露,还敢拿贾府压我?
赖大面如土色,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
大人明鉴!赖大磕头如捣蒜,小的只是一时糊涂,平日里最是遵纪守法...
是吗?陆远冷笑一声,转向赵烈,去把西城兵马司的记录拿来,看看这位遵纪守法的赖总管都干过什么好事。
赵烈应声而去。
赖大眼珠乱转,忽然扑上前抱住陆远的靴子:大人开恩!小的愿意赔偿,十倍...不,百倍赔偿那些刁民!
陆远一脚踢开他,厌恶地皱了皱眉:刁民?在你眼里,百姓都是刁民?
赖大自知失言,正要辩解,赵烈已经捧着一摞卷宗回来了。
陆远随手翻开一页,慢悠悠地念道:景和三年四月,赖大强占西城豆腐西施之女为妾,致其投井自尽...
赖大浑身一颤。
景和四年正月,赖大纵奴殴打菜农张三,致其残废...
赖大的脸色由白转青。
景和五年八月,赖大私吞宁国府修缮银两八百两...
大人!赖大突然尖叫起来,这些...这些都是有人诬陷!小的对贾府忠心耿耿...
陆远地合上卷宗,对赵烈使了个眼色。
赵烈会意,从墙上取下一副拶指,铁制的刑具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赖总管,陆远的声音轻柔得可怕,你知道锦衣卫的规矩——先上刑,再问话。不过本官念在贾府的面子上,给你个机会。
赖大盯着那副拶指,仿佛看到了地狱。
他听说过这东西的厉害——十指连心,就是铁打的汉子也熬不过三拶。
我说!我全说!赖大崩溃地哭喊起来,那些事...那些事小的一时糊涂...但绝没有人命啊!那姑娘是自己想不开...
陆远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踱步到炭盆旁,抽出一根通红的烙铁。
烙铁尖端冒着青烟,在昏暗的刑房里格外刺眼。
赖大,陆远的声音突然变得温和,本官给你两条路。第一条,把这些年干的勾当一五一十交代清楚,然后按律处置——轻则流放,重则...
他晃了晃手中的烙铁。
赖大咽了口唾沫,喉结剧烈滚动:第...第二条呢?
陆远将烙铁插回炭盆,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第二条,你回去继续当你的大总管,但从此以后,贾府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第一时间禀报本官。
赖大愣住了,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
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当锦衣卫的耳目,背叛贾府。
当然,陆远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你若阳奉阴违,或者向贾府透露半个字...
他指了指墙上的刑具,下次见面,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赖大额头抵地,脑中飞速盘算。
贾府势大不假,但眼前这位可是连王爷都不放在眼里的煞星。
更何况,那些罪名若真坐实了...
小的...小的选第二条。赖大终于挤出一句话,声音细如蚊蚋。
陆远满意地点点头,从案上取过一张纸:画押吧。
赖大颤抖着手接过笔,在供词上歪歪扭扭地写下名字。
写完后,他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似的瘫软在地。
陆远收起供状,示意赵烈扶起赖大:记住,每月初一,十五,西城土地庙后巷,有人等你。若有一次失约...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炭盆。
赖大连连点头,肥厚的下巴抖个不停: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送赖总管出去。陆远摆摆手,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今日之事...
小的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赖大急忙保证,小的只是...只是来向大人请安...
陆远嘴角微扬,眼中却无半点笑意:很好。赵烈,给赖总管拿十两银子,算是压惊。
赖大受宠若惊地接过银子,被赵烈搀扶着往外走。
经过刑房门口时,他无意中瞥见隔壁牢房里一个血人般的囚犯,顿时双腿一软,差点又跪下去。
走出北镇抚司大门,阳光刺得赖大睁不开眼。
他深吸一口气,恍如隔世。
怀里的银子沉甸甸的,却像块烙铁般烫得他心口发疼。
赖总管慢走。赵烈在身后不冷不热地说。
赖大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转身朝宁国府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陆远最后那句话:若有一次失约...
而此时,北镇抚司内,陆远站在窗前,望着赖大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他展开赖大画押的供状,轻轻吹干墨迹。
大人,这肥猪真能听话?赵烈忍不住问。
陆远将供状锁入抽屉:狗改不了吃屎。不过...
他指尖轻叩抽屉上的铜锁,有这东西在,他不得不听话。
窗外,一片枯叶飘落,正好落在陆远肩头。
他拈起叶子,随手扔出窗外。
叶子在秋风中打了个旋,最终落入阴沟,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