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阳感觉自己像是在一片粘稠的黑暗中挣扎了很久。
破碎的记忆片段如同浮光掠影,在意识深处闪烁——冰原、爆炸、神王疯狂的脸、水鬼决绝的咆哮、刺骨的海水、还有元灵儿带着泪的呼唤……
疼痛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感。
仿佛身体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悄然抽走了。
他努力地,一点点撑开了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光线刺入眼中,让他不适地眯了眯眼。
适应了几秒后,视野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特殊营养液的味道。
(医院……我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些。
他尝试动了一下手指,传来清晰的触感,虽然还有些无力。
(身体……好像能动了?)
他微微偏过头,首先看到的,是趴在床边熟睡的元灵儿。
她侧着脸,枕着自己的手臂,长长的睫毛下有着淡淡的黑影,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手里还紧紧攥着他病号服的一角。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心疼涌上刘子阳的心头。
(这丫头……肯定守了很久……)
他的动作惊醒了浅眠的元灵儿。
她猛地抬起头,看到睁开眼的刘子阳,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惊喜瞬间淹没了她!
“子阳!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一下子扑到床边,紧紧抓住他的手,仿佛生怕眼前的一切是幻觉。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但她却笑着,又哭又笑,像个孩子。
“我……睡了多久?”刘子阳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快三周了……”元灵儿连忙起身,小心翼翼地用吸管喂他喝了几口温水,“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温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刘子阳轻轻摇头。
“还好……就是没力气。”
他感受了一下身体的情况,伤势似乎恢复得出奇的好,骨头不疼了,内脏也没有不适感。
但那种“空洞”和虚弱感,却挥之不去。
仿佛这具身体只是一个被强行修复好的空壳,内在的某些支撑被掏空了。
(是透支太严重了吗?)
他没有多想,毕竟能从那种绝境中活下来,已经是奇迹。
“其他人呢?水鬼、萨勒曼他们……”刘子阳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元灵儿的笑容瞬间黯淡下去,眼眶再次红了。
她低下头,声音哽咽:“水鬼他……为了救你……没能出来……萨勒曼和另外几名队员……也……”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确认,刘子阳的心还是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剧痛!远比身体上的伤痛更甚!
那些鲜活的面容,那些生死与共的兄弟……永远留在了那片冰原之下!
他闭上了眼睛,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一股浓烈的悲伤和自责,几乎要将他淹没。
(都是我……如果我再强一点……如果计划再周密一点……)
“子阳,你别这样……”元灵儿看到他痛苦的样子,心疼地握住他的手,“不怪你,真的不怪你……大家都尽了全力……”
刘子阳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反握住她的手,仿佛要从她那里汲取一丝力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但情绪已经强行压了下去。
他是战士,悲伤只能藏在心底。
“凯文呢?伊万他们怎么样?”他换了个话题。
“凯文没事,受了些轻伤,早就活蹦乱跳了,这两天在配合‘龙巢’做任务复盘。伊万和安德烈也没事,在接受心理疏导和安置。”
元灵儿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刘子阳点了点头,稍稍放心。
接下来的几天,刘子阳在元灵儿和医疗团队的精心照料下,恢复得很快。
他已经可以下床缓慢行走,进食也恢复了正常。
除了那种莫名的虚弱感和“空洞”感依旧存在,外表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
但他能感觉到,身体内部似乎不一样了。
力量恢复得极快,感官也变得更加敏锐,但总有一种……“燃烧”的感觉。
仿佛体内有一座看不见的熔炉,在疯狂地消耗着什么,来维持这种超常的活性和恢复力。
这天,钱卫国来看他。
两人在病房外的阳台上,看着远处苍翠的山峦。
钱卫国将一枚沉重的、暗金色的勋章,郑重地放在了刘子阳的手中。
“共和国守护者”勋章。
刘子阳看着这枚象征着无上荣光的勋章,手指轻轻拂过上面冰凉的浮雕,脸上却没有太多喜悦。
“老领导,”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钱卫国,“这勋章,我受之有愧。牺牲的兄弟们,比我更值得。”
钱卫国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沉重:“你们都值得!没有你们的牺牲和拼搏,就没有这次的胜利!国家和人民,永远不会忘记!”
刘子阳沉默了片刻,将勋章仔细收好。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递给了钱卫国。
钱卫国疑惑地接过,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退休报告。
钱卫国的手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看向刘子阳。
“子阳,你……”
刘子阳的目光投向远山,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老领导,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这次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侥幸。”
“但我感觉……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我累了,也……不想再看到身边有人牺牲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
“我想卸下这份担子,回去好好陪陪晓柔,过点普通人的日子。”
“这份荣耀,我珍藏。但‘龙刃’……该交给更年轻、更有潜力的人了。”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兄弟的牺牲,身体的异状,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渴望回归平凡,守护好身边仅存的人。
钱卫国看着手中的退休报告,又看看刘子阳那看似平静却暗藏波澜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
他理解刘子阳的感受。
但他更清楚,有些事情,不是想放下就能放下的。
钱卫国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退休报告慢慢折好,放回了自己的口袋。
他看着刘子阳,眼神变得无比严肃。
“子阳,你的心情我理解。你的贡献,国家也绝不会亏待。”
“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
“树欲静而风不止。”
“‘神座’是覆灭了,但它留下的烂摊子和遗产,却引来了更麻烦的家伙。”
刘子阳眉头微皱:“更麻烦的?”
“一个自称‘黄昏理事会’的神秘组织。”钱卫国沉声道,“他们窃取了神王备份在瑞士银行的核心数据芯片。行动干净利落,没留下任何尾巴。”
“黄昏理事会?”刘子阳喃喃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体内的抗体似乎隐隐躁动了一下,带来一丝微弱的悸动。
(就是这个……昏迷中感觉到的危险?)
钱卫国继续道:“我们对这个组织知之甚少,只知道他们极其古老,行事诡秘,追求的东西似乎比‘神座’更加……虚无缥缈,但也可能更加危险。”
他紧紧盯着刘子阳的眼睛。
“而且,根据我们截获的零星情报和分析,他们的目标,很可能就包括你,以及……你从南极带回来的那个金属盒子。”
刘子阳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
昏迷中的预警不是空穴来风!
新的威胁,已经直接指向了他!
他想退休,想过平静的生活,但麻烦,却不会因为他想躲就放过他!
钱卫国将那份退休报告又拿了出来,但没有递给刘子阳,而是紧紧攥在手里。
“子阳,”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现在提交退休报告,我不同意,也不会向上递交!”
“国家还需要你这面旗帜!需要你的经验和力量!”
“‘黄昏理事会’的威胁近在眼前,你比任何人都了解‘神座’的技术和危害,你是应对他们最合适的人选!”
“而且,”钱卫国的语气放缓了一些,带着一丝深意,“你自己的身体状况,难道你就不想弄清楚吗?就不想找到解决的办法吗?躲在乡下,就能避开这一切吗?”
刘子阳沉默了。
钱卫国的话,像一把锤子,敲碎了他刚刚构筑起的逃避壁垒。
是啊,他能躲到哪里去?
“黄昏理事会”会因为他退休就放过他吗?他体内这莫名燃烧的感觉,会因为他不再动用力量就消失吗?
水鬼他们的仇,难道就不报了吗?
还有晓柔,如果他无法解决自身的问题,所谓的陪伴,又能持续多久?难道要让她再次面临失去的痛苦吗?
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夹杂着不甘和重新燃起的斗志,在他胸中翻腾。
他看着钱卫国手中那份被攥得有些发皱的退休报告,又看了看远处连绵的群山。
最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犹豫和彷徨都压入心底。
他伸出手,从钱卫国手中,缓缓抽回了那份退休报告。
然后,在钱卫国注视下,他慢慢地将报告撕成了两半,四半,最终化作碎片,随手撒入了阳台外的风中。
纸屑如同雪花般飘散,消失在山谷的雾气里。
刘子阳转过身,看向钱卫国,眼神已经恢复了以往的锐利和冷静,只是深处,多了一丝历经生死和抉择后的沉淀。
“报告我撕了。”
“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
钱卫国看着他那重新挺直的脊梁和坚定的眼神,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脸上露出了欣慰而又带着一丝心疼的复杂笑容。
他知道,那个熟悉的“阎罗”,又回来了。
尽管前路更加艰险,尽管他背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重担。
但他依然选择了挺身而出。
钱卫国从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份薄薄的、印着“绝密”字样的档案袋,递给了刘子阳。
“这是关于‘黄昏理事会’的初步调查档案,虽然内容不多。”
“你的新任务,就是尽快恢复,然后……弄清楚他们的底细和目的!”
“需要什么支援,尽管提!”
刘子阳接过档案袋,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重量。
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握紧了它。
新的征途,在他撕碎退休报告的那一刻,已经悄然开始。
风暴,从未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