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西南边境,一个被群山环抱、贫瘠而安静的小镇。
阳光炙烤着红土地,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牲畜的气味。刘子阳穿着一身普通的便装,风尘仆仆地走在一条坑洼不平的土路上。他没有开车,选择了一种更低调的方式进入这里。
根据从“蝰蛇”那里问出的、并结合国安数据库核实的信息,“毒牙”的女儿并非如“蝰蛇”所说因无钱手术而死,而是在父亲死后,被亲戚接回了这个位于边境的偏远老家抚养。而“曼巴”的家乡,也确实在战乱中损毁严重,大部分村民流离失所。
(仇恨会蒙蔽双眼,也会扭曲事实。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不该永远活在仇恨的阴影里。)
这个决定并非一时冲动。在听完“蝰蛇”的控诉后,他心中那份模糊的念头逐渐清晰。单纯的杀戮和镇压,或许能消灭眼前的敌人,但无法根除滋生仇恨的土壤。暗影殿正是利用了这些无处安放的痛苦和怨恨。
他来到一栋显得格外破败的土坯房前,院墙塌了一半,院子里杂草丛生。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衣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坐在门槛上,眼神空洞地择着野菜。
刘子阳的出现,引起了隔壁院子里几条土狗的狂吠。
老妇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警惕和茫然,看着这个陌生的、气度不凡的年轻人。
刘子阳走到院门前,没有进去,隔着那塌了一半的矮墙,用当地略带生硬的方言开口:“阿婆,请问这里是李秀英家吗?”(“毒牙”本姓李,这是他查到的化名对应的本名。)
老妇人身体微微一颤,手中的野菜掉在了地上。她看着刘子阳,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沙哑地问:“你…你是谁?找秀英做什么?她…她早就没了…”
(果然…“毒牙”的女儿还是没能熬过去吗?)
刘子阳心中微微一沉。他沉默了片刻,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用牛皮纸包裹的信封,轻轻放在了残破的院墙上。
“阿婆,我是…李建国(‘毒牙’的本名)以前在外面做事时认识的朋友。” 刘子阳选择了最不容易引起怀疑的说辞,声音放缓,“他以前帮过我,我一直记着。这点钱,是我的一点心意,您收下,改善一下生活。”
老妇人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那个厚厚的信封,又看看刘子阳,眼眶瞬间红了,泪水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
“建国…他…他是个混账啊…丢下我们娘俩就走了…可…可他也是没办法啊…” 老妇人泣不成声,多年的委屈和心酸在这一刻决堤。
刘子阳没有多说,也没有安慰。他知道,有些情绪需要宣泄。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倾听者。
过了好一会儿,老妇人才慢慢止住哭泣,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看着刘子阳,眼神复杂:“孩子…这钱…我们不能要…建国他…”
“阿婆,收下吧。” 刘子阳打断她,语气温和却坚定,“这是李大哥应得的。他…是个好父亲,只是走错了路。这钱,干净。”
他最后三个字说得格外清晰。
老妇人看着他清澈而真诚的眼睛,犹豫了很久,最终颤抖着伸出手,拿起了那个沉重的信封。她没有打开看,只是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攥着儿子最后的一点念想。
“谢谢…谢谢你,孩子…” 她哽咽着说。
刘子阳微微颔首,没有再多留,转身离开了这个充满悲伤的小院。
他没有说出李建国的真实死因,那只会给这个可怜的老人带来更大的痛苦。有时候,善意的谎言比残酷的真相更有温度。
接着,他又根据查到的线索,找到了镇上几个生活同样困顿的、曾是“曼巴”亲属的家庭,以类似“故友托付”的名义,留下了数额不等的资助。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近黄昏。刘子阳站在小镇边缘的一个高坡上,看着下方袅袅升起的炊烟,和那些在贫困中依旧努力生活的人们。
(仇恨无法带来宽慰,但善意或许可以抚平一些伤痕。虽然微不足道,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能否真正化解“蝰蛇”心中的恨,也不知道这能否斩断仇恨的链条。但他遵从了自己的本心。
对敌人,他可以是冷酷无情的“阎罗”。
但对这些被卷入漩涡的无辜者,他愿意保留一份人性的温度。
回到基地后,刘子阳通过钱大校,将“蝰蛇”带到了指挥室的单向玻璃前。
玻璃另一面,正在播放一段经过处理的视频(隐去了具体地点和人物面部细节)。视频里,是那个边境小镇的老妇人,拿着那个信封,对着镜头(实际上是隐藏摄像机)喃喃自语:“…建国他朋友送来的…说这是他应得的…干净钱…孩子,你在外面…别再干坏事了啊…”
还有另外几户受到资助的家庭,脸上露出的、久违的带着希望的笑容。
“蝰蛇”被固定在看守椅上,死死地盯着屏幕,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看到了老妇人浑浊的泪水,看到了那些他曾以为早已湮灭在战火中的乡亲面孔…
当视频播放完毕,指挥室内一片寂静。
“蝰蛇”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在房间内回荡。
没有怒吼,没有咒骂,只有崩溃的哭声。
那支撑了他五年,让他变得扭曲、疯狂的恨意支柱,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情绪冲垮了。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声音嘶哑,才缓缓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和鼻涕,眼神空洞而疲惫。
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刘子阳,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沙哑地吐出几个字:
“……为什么?”
刘子阳平静地看着他,回答道:
“我不是在向你示好,也不是祈求你的原谅。”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复仇和毁灭,不是唯一的道路。”
“你的队友用错误的方式想守护的人,现在,我用我的方式,替他们守护了。”
“至于你…” 刘子阳转身,走向门口,“是继续沉沦在过去的仇恨里,成为暗影殿的棋子,还是选择面对现实,为你还活着的、在乎的人做点什么…”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自己选。”
说完,他推门离去,留下“蝰蛇”一人在房间里,面对着单向玻璃,和脑海中翻天覆地的风暴。
阳光透过高窗,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丝微弱的光,似乎也照进了那片被仇恨冰封了五年的,黑暗的心田。
能否融化坚冰,尚未可知。
但种子,已经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