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松林的阴影被甩在身后时，暮色已浸透了天际。陈风攥着灵犀分水刺的手微微发酸，连续两日的奔波与激战让灵力都透着几分滞涩。杨婉秋走在他身侧，月白道袍的下摆沾了些松针与泥土，却依旧难掩那份清冷的气质。
“前面就是落霞镇了。”杨婉秋抬手指向远处，夕阳的余晖给那片错落的屋舍镀上了一层暖红，倒真不负“落霞”之名，“我们得换身行头。”
陈风点头，从储物袋里翻出一套粗布短褂和长裤——这是他刚入平山门时带的旧衣，寻常猎户穿的样式，又摸出一张不起眼的布巾，将灵犀分水刺仔细裹好，塞进后腰，外面再罩上短褂，最后取出那把之前一直带着后面又收进储物袋的猎弓拿出来，斜挎在肩上。
杨婉秋则换了件淡青色的布裙，将衣服玉佩等都收进储物袋，原本束起的长发松松挽了个髻，看起来就像个随家人赶路的普通女子。“这样应该就不会引人注目了。”她理了理裙摆，指尖还残留着《水天剑诀》运转后的微凉。
陈风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忍不住道：“师姐这样……倒真像山下的姑娘。”
杨婉秋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微微扬起：“少贫嘴，进城后少说话，多观察。黑风堂的人说不定就在里面。”
两人调整了下气息，让灵力收敛到丹田深处，彻底掩盖住修士的气息，这才朝着落霞镇的入口走去。
落霞镇的镇门是两扇有些斑驳的木门，没有守卫，只有两个石墩子立在两侧，上面爬满了牵牛花的藤蔓。镇内的街道是青石板铺就的，被岁月磨得光滑，此刻正是晚饭时分，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出了炊烟，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与淡淡的酒气。
街道两旁的房屋多是青砖瓦房，偶尔夹杂着几间茅草屋，窗棂上糊着的纸透出昏黄的灯光。路边有几个孩童在追逐嬉闹，被母亲拎着耳朵拽回家，还有些小贩推着独轮车往家里赶，车辙在石板路上留下两道浅浅的印记。
“比万朝城安静多了。”陈风低声道，目光却警惕地扫过街角的阴影——越是看似平静的地方，越容易藏着危险。
杨婉秋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但总觉得……有点太安静了。”
两人顺着主街慢慢走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店铺纷纷上了门板，只有几家酒馆还亮着灯，传出猜拳行令的喧闹。他们想找家客栈歇脚，却发现问了好几个人，要么摇头说不知道，要么就指个模糊的方向，显然是不太想理会外来人。
“这镇子的人好像不太待见外人。”陈风皱了皱眉，又拦住一个提着菜篮子的老妇人，“大娘，请问镇上有客栈吗？我们是路过的，想找个地方歇一晚。”
老妇人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看他们，又飞快地低下头，含糊道：“往前……往前走到头，左转，好像有个‘迎客栈’。”说完，便匆匆绕过他们，脚步踉跄地往巷子深处走去。
两人按老妇人指的方向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在街角看到一家挂着褪色旗子的客栈，旗子上“迎客栈”三个字已经快要看不清了。木门虚掩着，里面透着一点微弱的油灯光。
陈风上前敲了敲门，“砰砰砰”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被拉开一条缝，一个睡眼惺忪的掌柜探出头来，他约莫五十多岁，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满是不耐烦：“谁啊？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敲门？”
“掌柜的，我们想住店。”陈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善些，“我们是赶路的，错过了宿头，能不能行个方便？”
掌柜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目光在陈风的猎弓和腰间的短刀上顿了顿，又看了看杨婉秋，嘟囔道：“住店？店里就剩两间空房了，要住就快进来，我还等着睡觉呢。”
“多谢掌柜的。”陈风连忙道谢，又补充道，“我们多给些房钱，双倍，您看行吗？”他从怀里摸出几枚沉甸甸的铜钱——这是之前搜黑风堂修士尸体时找到的凡人钱财，分量十足。
掌柜的眼睛一亮，瞌睡顿时醒了大半，连忙把门拉开：“双倍？那敢情好！快进来吧。”
进了客栈大堂，一股淡淡的霉味扑面而来，角落里堆着些杂物，几张桌子上还留着没收拾的碗筷。掌柜引着他们上了二楼，指着最里面的两间房：“就这两间了，干净着呢。”
陈风付了钱，接过钥匙，状似随意地问道：“掌柜的，看您这镇子挺安静的，平时治安应该不错吧？”
掌柜的正数着铜钱，头也不抬地说：“还行吧。”
“我们第一次来落霞镇，听说这附近有个落霞洞府？”陈风又问，眼睛却留意着掌柜的表情。
掌柜的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警惕：“洞府？那都是老辈子瞎传的，没啥看头。”
“哦，这样啊。”陈风故作失望，“那镇上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鲜事？比如来了什么陌生人？”
“没听说。”掌柜的把铜钱揣进怀里，挥了挥手，“行了，你们早点休息吧，我得锁门了。”说完，不等他们再问，便噔噔噔下了楼，很快传来了锁门的声音。
陈风与杨婉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这掌柜显然是不想多谈，看来落霞镇的人对陌生人戒心很重。
“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杨婉秋拿出钥匙打开自己的房门，“你也别多想，养足精神才好应付接下来的事。”
“嗯。”陈风点点头，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不大，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墙角还有个破了个洞的柜子。他吹熄了油灯，躺在硬邦邦的床上，浑身的疲惫瞬间涌了上来。自千流院出发以来，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先是追踪虎煞宗，又是徐平山激战，接着是万朝城的拍卖会，再到黑松林的厮杀……即便是控元境修士的身体，也扛不住这样连轴转。
意识渐渐模糊，陈风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梦中，他正走在万朝城的主街上，周围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看他，仿佛他是透明的。奇怪的是，每当有人快要撞到他时，总会下意识地让开，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推开。他就这么畅通无阻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城主府前。
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竟缓缓向他打开，门口的管家和守卫对着他躬身行礼，嘴里说着什么，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见。走进府内，会客厅里已经坐着五个人，他们都穿着不同颜色的长袍，红、黄、蓝、绿、紫，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
陈风没有丝毫犹豫，走到唯一的空位上坐下，和他们一起“商议”着什么。他能感觉到自己在说话，其他人也在回应，可具体内容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怎么也听不清。他下意识地看向门外，只见万朝城的城主正跪在地上，头埋得很低，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陈风在睡梦中之时，落霞镇大街上，各个房屋的阴暗角落里，有着不少人影穿梭其中，他们悄无声息，一刻不停留，好像潜伏的毒蛇在伺机搜寻着猎物，好几股影子聚合又分离，最终在落霞镇中心聚集了一下后又快速离去，消散地毫无痕迹，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但地上的尸体证明着他们确实存在，只是无人知晓。
不知过了多久，那五个穿长袍的人似乎商量完了，身影开始扭曲、变淡，最后消失在会客厅里。陈风站起身，穿着一身白袍的自己，竟慢悠悠地走出了城主府，欣赏着街上的人来人往。
突然，他感觉到背后有一道锐利的目光，猛地回头——
“啊！死人了！”
一声凄厉的尖叫将陈风从梦中惊醒，他猛地坐起身，心脏“砰砰”直跳，额头上布满了冷汗。窗外的天已经亮了，可他的头脑却昏昏沉沉的，像被灌了铅。
“刚才……是个梦？”陈风喃喃自语，可梦里的场景却异常清晰，可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觉得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又好像什么都没忘。他用力拍了拍脑袋，试图回想，可脑子里一片混乱。
“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杨婉秋焦急的声音：“陈风！陈风你醒了吗？快开门！”
陈风连忙下床拉开门，只见杨婉秋站在门口，眉头紧锁，脸上满是担忧：“你没事吧？我敲了好几遍门都没人应，还以为你……”
“没事，”陈风揉了揉太阳穴，强打起精神，“可能是太累了，睡得沉了点。”
“真的没事？”杨婉秋上下打量着他，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黑松林的时候受了伤没说？”
“真没有，”陈风笑了笑，试图让她安心，“就是没睡好。对了，刚才我好像听到有人尖叫？”
杨婉秋的脸色凝重起来：“你也听到了？我也听到了，好像就在客栈外面。走，我们去看看。”
两人快步下楼，掌柜正站在门口，脸色煞白地望着外面，看到他们下来，眼神闪烁了一下，没说话。
陈风和杨婉秋走出客栈，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客栈门口的大街上，赫然躺着三具尸体！
死者都是精壮的男子，看穿着像是镇上的平民，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痛苦或惊恐的表情，反而异常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可他们的胸口，却都有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边缘光滑，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捅穿的，诡异的是，血洞周围没有任何血迹，仿佛血液都被吸干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杨婉秋下意识地捂住嘴，眼中满是震惊。
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都是镇上的居民，一个个面带惊恐，交头接耳，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太吓人了……这是谁干的啊？”
“看这伤口……像是被什么妖物害了吧？”
“别瞎说！哪来的妖物……”
陈风和杨婉秋混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尸体。陈风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伤口很奇怪，不像是刀伤，也不像是法器造成的，倒像是被某种力量直接贯穿的。而且，死者脸上的平静太不正常了，就算是瞬间毙命，也不该是这种表情。
“你怎么看？”陈风低声问杨婉秋。
杨婉秋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极低：“说不好，没见过这种死法。伤口周围没有灵力波动，不像是修士干的，但凡人又不可能有这么快的速度和力量。”
就在这时，陈风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抬头望去，正是客栈的掌柜。掌柜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上下打量着他，又看了看旁边的杨婉秋，最后把目光定格在他的猎弓和腰间的短刀上。
陈风心中了然，昨晚他们半夜才来住店，今天一早就出了人命，掌柜的怀疑他们也正常。他故意拍了拍猎弓，又摸了摸短刀，嘴里嘟囔着：“这世道真不太平，出门在外还能遇上这种事。”
掌柜的看到他的武器，眉头皱得更紧了。猎弓和短刀都是寻常猎户的装备，用来打猎还行，要造成那样的伤口，根本不可能。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眼神依旧带着警惕。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大。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阵喧哗，几个穿着皂隶服饰的衙役推开人群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腰配大刀的捕快，约莫三十多岁，面色黝黑，眼神锐利。
捕快看到地上的尸体，也是一惊，快步上前蹲下身查看，脸色越来越凝重。“都让一让！官府办案！”他站起身，对着周围的人喊道，“谁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
人群一阵骚动，几个推着早点车的小贩和一个挑着粪桶的汉子被推了出来。其中一个卖包子的小贩颤声道：“是……是我们。我们一早来摆摊，就看到这里躺着三个人，走近一看……就吓了一跳，喊了一声。”
“对，我们也是，”挑粪的汉子放下担子，脸色发白，“我挑着担子路过，就听见他们喊，过来一看，就……就这样了。”
捕快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尸体，沉声道：“你们跟我回衙门一趟，录个口供。其他人都散了，别在这围着！”
衙役们七手八脚地抬起尸体，捕快则押着那几个目击者，往镇子中心的衙门走去。围观的人群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了，也渐渐散去，只是嘴里还在议论着刚才的事。
陈风和杨婉秋没有立刻回客栈，而是顺着街道慢慢走着。
“你觉得这事和黑风堂有关吗？”杨婉秋问道。
陈风摇了摇头：“不好说。黑风堂的人下手虽然狠，但不会这么诡异。而且，这三个人看起来就是普通平民，黑风堂杀他们干什么？”
“那会是谁？”杨婉秋不解，“难道是……拍卖会上那个拍下玉牌的神秘人？”
“有可能，”陈风点头，“也有可能是其他盯上血纹玉牌的势力。落霞镇看起来平静，暗地里指不定藏了多少双眼睛。”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到旁边的巷子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陈风立刻示意杨婉秋停下，两人对视一眼，悄悄朝着巷子口望去。
巷子深处空荡荡的，只有几只野猫在垃圾桶里翻找食物，刚才的响动仿佛只是错觉。
“走吧，”陈风低声道，“这里不安全，我们先回客栈，从长计议。”
杨婉秋点点头，两人转身往回走。阳光渐渐升高，照在青石板路上，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