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侍卫躬身施礼,“韩公子,惊扰了您的大驾,还望恕罪。”
韩嫣自阴影中走出,薄薄的光影洒在他月白色的缎面衣襟儿上,显得愈发柔和美丽,他乌黑的束发在昏黄灯光下闪烁着微光,眼神中带着惊喜的神色,他推开侍卫,行至鄯善黎的面前,双手握着折扇,竟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原来是韩公子……”鄯善黎躬身施礼,却是喜上心头,刚才还怕被南宫姊姊责骂,这下终于可以进宫了。
韩嫣对着鄯善黎点了点头,看他那身小厮装扮,猜她又耐不住深宫寂寞,跑出去玩耍,忍不住微笑起来。
他唰一声,收了手中的折扇,转身厉声责问两个侍卫:“还不快让秋蝉姑娘进来!”
大块头侍卫没缓过神儿来,呐呐道:“这……这姑娘身份不明,恐怕……恐怕不能放行。”
“有我韩嫣担保,她是奉命出宫的。”韩嫣用扇子点了点二人,“难道还要让胶东王亲自来要人不成?”
两个侍卫听闻胶东王的名号,不禁浑身发抖起来,胶东王的冷面铁血,早就如雷贯耳,韩嫣与他交好也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不过此番放这个姑娘进宫,的确不合规矩。
一个侍卫还要强辩,韩嫣逼视着他道:“你可知道这姑娘是谁?”
那侍卫被问的摸不着头脑,“小的不知……还望韩公子明示。”
韩嫣凑近侍卫耳朵,轻声道:“他可是陛下新近册封的良人,居月室殿。只是陛下太忙,还没有进行册封之礼昭告天下而已。若是此刻您得罪了她,日后她得宠之日,恐怕就是你的灭门之时。即便日后不得宠,你今日不卖我韩嫣面子,他日我自会在胶东王面前好生说道说道你的不是!”
“这……”那侍卫一时语塞。
另一个侍卫看看大块头侍卫,心中不禁打起鼓来。
“难道本公子会诓骗你不成!”韩嫣睁大眼睛盯住那侍卫,眼中威严叫人生畏。
“小的知道了,小的知道了。”那侍卫连声应承着,“马上放行!”
说罢,两个侍卫打开两只尖矛围成的障碍,放鄯善黎入宫。
韩嫣瞬间恢复了翩翩公子的仪容,左右点头微笑道:“那就多谢了!”
转身与鄯善黎并肩而行,小童识相地牵马跟在身后。
“今日多谢韩公子了。”鄯善黎施礼道:“上次也多亏了你,要不是你的人参,我可能就没命了。”
韩嫣打开折扇在手中把玩:“你说什么呢,上次也是我的过失,才害的你缠绵病榻,刘彻因此差点没吃了我。”
像是发现自己失言,韩嫣将头偏了偏,心中一酸。
自己只是一个外姓王,无论是胶东王还是皇帝陛下,自己都无法和他们争抢,他抖了抖手中的折扇,“哎,本公子现在可受不起你的礼了。”
韩嫣眼神飘忽,说出这么一句。
“哦?你也知道我被册封的事儿了?”鄯善黎蕙质兰心,一下子便猜到了八九分,不觉有些尴尬。
“恩,当日你力辩西部使节真令人难忘。”韩嫣试图岔开这个让自己不适的话题,便又问道:“你……今日又偷跑出去的吧?”
鄯善黎脸上微微发烫,不好意思起来,“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知道。”韩嫣一边摇着羽扇一边笑道。“你呀,这皇宫里数你最不安分,一点不像个翁主。”
说完,韩嫣示意小童子将马拴好,二人改为步行,穿廊画桥一路闲谈,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鄯善黎左右瞧瞧,压低声音对韩嫣说:“既然你都知道了,可别告诉南宫公主。”
韩嫣不禁大笑:“你跑出去多久了?南宫公主怎么可能不晓得,怕是南宫公主爱你护你,纵容你乱来吧。”
鄯善黎听闻此言,心头一暖,自己竟没想到这一层。“韩公子,你这么晚入宫,又是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韩嫣不禁在心内叹息,这个结果于自己而言似乎该是喜事儿,但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又似乎无法高兴的起来呢。
胶东王在母亲的安排下强行与陈阿娇联了姻,深夜宣自己入宫饮酒,正是痛苦至极。所为的,还不是眼前这个尤物?为她,自己心痛,胶东王心痛,为何偏偏是她呢?若是那日,没有那林中初见,是不是自己还是那个潇洒不羁的韩嫣,而胶东王还是那个不知情为何物的冷酷王者?
韩嫣想到此处,不禁顿了顿,“喔,胶东王宣我入宫,因他心情不佳,似是想叫微臣陪他喝两杯。”
“哦。”鄯善黎点了点头,转而问道:“可是已经这么晚了……彻哥哥没事吧?”
未等鄯善黎说完,只听得前方一串儿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在夜色中显得分外刺耳,一束微弱地火光照着两个朦胧地身影。
“谁好像在叫彻哥哥?!是不是我听错了啊?”一个尖细的声音划破夜晚的宁静,幽幽传来。
待鄯善黎仔细观瞧,原来是陈阿娇和婢女瑞珠,瑞珠正持着花球灯笼在前方为陈阿娇照亮,陈阿娇沿着石阶在愉快地散步,偶然听得这边有人声,不经意朝这边望过来,见韩嫣与鄯善黎在一起,似乎是一惊!
双方都站住了脚步,陈阿娇刚想上前一步,被瑞珠拉住,“主子,她现在是娘娘,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陈阿娇心情不错,想到自己与刘彻的婚事已成定局,这婢女秋蝉也即将成为皇帝舅父的新宠,自觉志得意满。听了瑞珠的话,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躬身给鄯善黎行礼,“呦呵,我还以为是谁呢,陈阿娇这里给秋良人请安。”
鄯善黎见惯了陈阿娇骄横跋扈的样子,忽然受此一礼,竟有些不知所措。她第一次从陈阿娇的脸上看到少有的娇媚笑容。
韩嫣见状,也躬身给长公主行了礼。
陈阿娇瞥了韩嫣一眼,那眼神似乎在看一个叛徒。
韩嫣咽了咽口水,如有鲠在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等鄯善黎说平身,陈阿娇已经自行站起,她娇笑道:“自从秋娘娘晋封以来,还未给娘娘请过安,今儿就当是补上了。不过,除了秋娘娘这一喜事儿之外,本宫还有一件喜事儿,怕是娘娘还不知道吧?”
鄯善黎站在原地,倒要看她还有什么幺蛾子,若是还敢动粗,此番自己再不会轻易让她得逞!下定决心后,鄯善黎攥紧了拳头,面色低沉下来。
见鄯善黎警惕地望着自己,陈阿娇更加兴奋起来,她对着鄯善黎宣誓主权一般,唇角勾起,一只手指尖轻轻将一撮头发掖到耳后,才缓缓开口:“秋良人大概还不知道吧,本宫与胶东王已经正式定下了亲,本宫的母亲和彻哥哥的母亲当着他的面过了彩礼下了定。这日后,本宫就是胶东王妃了,哈哈哈哈……日后彻哥哥如果登基大宝,我也就是陈皇后,啊哈哈哈……怎么,秋良人不祝贺我们吗?”
说完,陈阿娇抬起自己的下巴,观察鄯善黎的表情。
鄯善黎猛听得这消息,心下慌乱,嘴上却不饶他,“我说怎么胶东王夜宣韩公子入宫饮酒呢,原来是因为将娶你长公主而买醉啊!真看不出来,你这么让彻哥哥头疼呢!”
“你!你说什么!韩嫣!她说的可是真的?”陈阿娇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刚才的高傲瞬间被打得无所遁形,她紧咬银牙,怒目圆睁,泼妇的姿态立现。
“长公主……不……不是……”韩嫣说话变得磕磕巴巴。
瑞珠见长公主似乎又要发飙,也跟着安慰:“长公主别听她胡说……”
陈阿娇揪着韩嫣不放:“她个小蹄子,胡说八道的对不对?”
韩嫣站在二人当中,一时也无法开口,只得眼睛看着月亮,用扇子一个劲儿的扇风。
“韩公子,胶东王不是等你呢吗?咱们快些走吧,就不在此耽误长公主散步了。”言毕,鄯善黎自顾向前快步走去。
“不许走,把话给我说清楚!”陈阿娇发狂一般。
鄯善黎才不听她的呢,大步向前,头也不回。
韩嫣瞅瞅发飙的陈阿娇,也怕惹祸上身,草草行礼便快步带着童子追上鄯善黎。
身后,传来陈阿娇撕心裂肺的呼喊:“韩嫣!她说的是真的吗?不可能!彻哥哥当着母亲的面亲自答应娶我的,彻哥哥还说了,‘若得我陈阿娇为妇,愿以金屋储之!’秋蝉!你知道吗?!你这辈子可知道金屋子的样子吗?!”
鄯善黎听到这句话,忽然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心间一抖,愣在原地。
“鄯善黎此生最爱自由,最不愿被关在深闺当中,哪怕是金子做的亭台楼阁又有什么意思呢?岂不是生不如死?”自己昨日对彻哥哥的说的话言犹在耳。
茉莉花墙边的热吻似乎还留有余温……
“彻哥哥当着母亲的面亲自答应娶我的……亲自答应娶我的……娶我的……”
“若得我陈阿娇为妇,愿以金屋储之……储之……”
这些场景交替着向鄯善黎袭来……
鄯善黎喉咙动了动,便快步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