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车队在暮色中疾驰,如同一条沉默的青色河流,切割开大祈边境苍茫的原野。车辆皆由灵木打造,上面镌刻着避尘与加速的符文,此刻所有符文都闪耀到极致,显然是不惜损耗地在全速前进。
前后皆有精锐的南国卫士骑马护卫,他们面色沉凝,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整个队伍笼罩在一股悲愤与肃杀交织的气氛中,与来时参加围猎的轻松氛围判若云泥。
核心的那辆马车最为宽大华贵,此刻却像承载着整个南国的哀恸。车厢内铺着厚厚的雪狐裘与柔软的云锦,试图为中间那毫无生气的人儿提供一丝暖意。
蓝鸢躺在其中,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长睫安静地垂着,仿佛只是沉睡。但那双曾盈满月华的眼眸再也不会睁开,那曾能凝露疗伤的指尖再也不会微动。她身上象征着珩亲王妃身份的华服已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袭南国圣女传统的素白纱裙,只是眉心处,那片冰莲印记曾经所在的位置,如今空空如也,光滑得令人心慌。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只有胸口极其轻微的、间隔漫长的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
纪寒川坐在她身侧,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永不弯曲的冰雕。他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氤氲着纯粹而冰冷的冰蓝色灵力,持续不断地、极其稳定地点在蓝鸢的心脉位置。那灵力并非强行注入,而是如同涓涓细流,温柔地包裹住她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维系着那一点如风中残烛般的生机。他左颊上那道冰棱疤痕,因灵力的持续大量消耗而显得愈发深刻清晰,仿佛有寒气要从其中渗透出来。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甚至隐隐透出一种琉璃般的易碎感,但他深邃的眼眸中只有一片沉静的决然,没有丝毫动摇。
蓝灼紧紧挨着蓝鸢的另一侧,双手用力握着姐姐冰凉的手,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她身上还穿着在大祈围猎场时那身劲装,额间那抹新生的、燃烧般的金红色凤羽纹路时明时暗,与她紊乱的气息相应和。她几次三番闭上眼,努力去感知、去调动体内那股在极度悲愤中觉醒的、灼热而庞大的力量。掌心偶尔会“噗”地窜起几簇金红色的火苗,带着令人心悸的高温,但旋即又像被无形的力量掐灭,迅速黯淡下去,只留下掌心一阵莫名的空虚和灼痛感。
“可恶!”她猛地睁开眼,熔金色的瞳孔里交织着焦躁、愤怒与深深的无力,一拳砸在身旁柔软的锦垫上,虽未用力,却也让车厢微微一震,“这灵力时有时无,完全不听使唤!若是能自如掌控,我现在就能带着阿姐瞬移回圣池,何需在这路上耽搁分秒!这慢腾腾的车驾,简直是在浪费阿姐的时间!”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被强行压抑住,变成一种嘶哑的哽咽。她抬起头,赤红的眼睛看向坐在对面,一直沉默不语、眉头紧锁的青木长老,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气急切而充满期盼:
“青木长老,你见识广博,你告诉我,阿姐……她还有救吗?一定还有办法的,对不对?”她摊开自己时而冒出火星的掌心,“你看我这力量,虽然古怪,但感觉很强大,能不能把我的灵力给她?把我的命分给她一半也行!只要阿姐能活过来,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青木长老看着蓝灼额间那极不稳定的凤羽纹路,又望向躺在那里生机近乎寂灭的蓝鸢,布满皱纹的脸上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痛惜,有震惊,也有一种面对古老宿命时的恍然与敬畏。他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疾驰的车厢里显得格外苍凉。
“南宁公主,请您稍安勿躁。”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叙述古老故事的悠远韵律,“您此刻的心情,老臣感同身受。但请您先定心神,因为您与诏灵公主殿下的情况,或许正应验了我南国一个流传已久,却几乎被世人遗忘的预言。”
他微微仰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车顶,看向了虚无的历史长河,缓缓吟诵道:
> “水镜裂,火凤出,双生并蒂逆天命。”
这十一个字,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让焦躁的蓝灼和专注输送灵力的纪寒川都为之一静,目光齐齐聚焦在他身上。
“古老相传,”青木长老继续解释,语速缓慢而清晰,“在我南国气运攸关之时,或有双生女降世,分别承袭天地间两种极致而又相辅相成的力量。阴女,通常为圣女,承载治愈与滋养之力,其性如柔水,可润泽万物,抚平创伤;而阳女,则为护国者,蕴含净化与毁灭之能,其性似烈火,可焚尽灾厄,守护疆土。”
他的目光在蓝鸢和蓝灼之间来回移动,充满了宿命的感慨:“两位公主殿下,正是这预言中的双生子。你们同源而生,力量本质一体两面,彼此关联,此消彼长,共同维系着南国土地的灵脉平衡。老臣猜想,或许正是在诏灵公主殿下灵力彻底消散、象征着其力量的‘水镜’濒临破碎之际,身为阳女、身负火凤命格的您,南宁公主,您沉睡的力量才会被彻底激发,破茧而出。”
他看向蓝灼依旧在尝试凝聚灵力的手,摇了摇头:“您的灵力与殿下本源同出,但性质却截然相反,一为生命之水的滋养,一为毁灭之火的守护。目前看来,您的力量充满攻击性与爆发性,恐怕无法直接转化为治愈之力输送给殿下续命。而且,您的力量刚刚觉醒,如同奔腾的野马,尚未被驯服,无法自由掌控,时灵时不灵,也是必经的过程。”
说到这里,青木长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深切的忧虑,他压低了声音:“公主,您方才在大祈围场,情急之下动用了这初生的、不受控的力量,更是立下了那般决绝的誓言……此事,若大王知晓,恐怕……” 他未尽之语中充满了对国内政局、对国王反应的担忧,生怕蓝灼的冲动会将南国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事急从权!”蓝灼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熔金色的眼眸中燃烧着不容置疑的怒火与坚定,那光芒甚至暂时稳定了下来,“他们都欺负到阿姐头上了!逼得她……逼得她剜心取珠!此等血仇,若还能隐忍,我蓝灼枉为人妹!父王若要怪罪,所有后果,我一力承担!”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抓住青木长老话语中最关键的信息,急切地追问:“长老,你的意思是,按照预言,阿姐虽然失去了圣女灵力,但她的命,因为与我这‘双生并蒂’的命格相连,是能救的,对吗?救她的关键,就在我这刚刚觉醒的力量上,还是另有他法?”
青木长老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始终沉默、却如同最坚固壁垒般守护着蓝鸢心脉的纪寒川,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庆幸与由衷的敬意:
“殿下心脉受损极重,本源几乎枯竭。寻常药物、灵力,确实已回天乏术。但万幸,有纪主君在此。”
他深深看了一眼纪寒川持续输出灵力的手:“纪主君不惜消耗自身本源,以精纯深厚的东川冰雪灵力,为殿下强行续住了这最后一口气。东川的风雪秘术,与我南国灵力追溯源头,本属同宗,性质虽寒,却蕴含生机,加之纪主君功力精深,对力量的掌控妙到毫巅,方能以这种近乎逆天的方式,护住殿下心脉最后一丝元气不散,为我们争取到这宝贵的赶路时间。”
纪寒川没有抬头,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偏移,依旧专注于指尖那维系着蓝鸢生命的冰蓝流光。他只是用比平时更加低沉、却清晰无比的嗓音,说了三个字:
“我会尽力。”
这简单的三个字,在疾驰的车厢内回荡,重若千钧。它不是一个承诺,更像是一种已然付诸行动、并将持续到最后的信念。他袖中那枚封存着蓝鸢发丝的冰魄石,隔着衣料传来微弱却坚定的暖意,支撑着他不断输出的灵力。
蓝灼看着纪寒川那专注到近乎凝固的侧影,看着他因灵力消耗而愈发苍白的脸色和愈发清晰的冰棱疤,再感受到掌心阿姐那虽然微弱却依然存在的脉搏跳动,一直紧绷焦灼的心,似乎被注入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力量。她紧握的双拳,微微松开了一些。
她再次用力握住蓝鸢冰凉的手,俯下身,将额头轻轻抵在姐姐的手背上,用只有姐妹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地、却无比坚定地立下誓言:
“阿姐,你听见了吗?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回家了,回灵枢城,回圣池边。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抬起头,熔金色的眼眸望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属于大祈的景色,那光芒冰冷而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刃。
“你所承受的痛苦,你所付出的代价,我必将千倍百倍地向大祈讨还!我发誓!”
车驾之外,风声呼啸,卷起尘土,仿佛也在应和着这以血脉和愤怒立下的誓言。夜色渐浓,星辰隐匿,只有这支沉默而疾速的车队,带着无尽的悲恸与新生的决绝,如同一支射向故乡的利箭,坚定不移地驶向南国的都城——灵枢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