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药庐时,暮色已完全笼罩了云灵山。竹庐檐下的琉璃灯一盏盏亮起,在夜色中晕开温暖的光圈。
慕珩在石凳上坐下,正要开口,腹部却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肠鸣。在寂静的院落里,这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蓝鸢正在整理药篓,闻声转过头来,面纱下的眼眸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公子,可是饿了?她放下手中的草药,语气里带着医者特有的关切,饿了不吃饭,对胃可不好。我去做饭。
慕珩耳根微热——在她面前露出这般窘态,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下意识想要起身帮忙:在下可否...
话未说完,受伤的左腿便传来一阵刺痛,让他身形一晃。蓝鸢急忙上前搀扶,却在碰到他手臂的瞬间,被他下意识的反握带得一个趔趄,整个人撞进了他的怀里。
刹那间,龙涎香的清冷气息将她包裹。那是一种很特别的味道——像是雪后松林,又带着几分药草的清苦。她从未在任何一个南国男子身上闻到过这样的气息。
失礼了。她慌忙站稳,面纱下的脸颊微微发烫,却还是尽职地扶住他,公子还伤着,不必帮忙了。
为了转移话题,她轻声问道:对了,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慕珩还沉浸在方才那个短暂的拥抱中——那真实的身躯,那熟悉的温度,几乎让他失控。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依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穆,穆青。他选择了化名,姑娘叫我穆青就行。
蓝鸢点点头,转身向厨房走去,白衣在夜风中轻扬:嗯,好的,穆公子。走到竹廊下时,她回头补充道,语气自然而随意,我姓潇名淇,您叫我潇淇就好。
——轰!
仿佛有惊雷在慕珩脑海中炸开。
潇淇。
这是她的表字,是南国皇室在她及笄那年,由精通卦象的大祭司亲自所取。她竟以字为名,隐去了真实的姓氏与身份。是她,是她,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疑虑了,她活着,她真的活着……虽然没有看到面纱下的脸,但是他已经十分确定了……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上前抱住她,告诉她他是谁,告诉她他找得她多么辛苦。但残存的理智让他死死攥紧了拳头——她现在显然不记得他,若是贸然相认,恐怕会吓跑她。而且,她刻意隐瞒真实姓名,必定有其缘由。
潇...潇淇。他的眼里噙着泪水,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将这两个字在齿间细细咀嚼,仿佛在品尝世间最珍贵的蜜糖。
这是数月来,他第一次能够光明正大地唤出这个表字。不是对着画像,不是对着虚空,而是真真切切地,唤给那个活生生的人听。
看着他有些激动,又有些莫名的情绪,蓝鸢有些疑惑,但也没有追问,他,不过是一个病人……
药庐的厨房很简单,却收拾得十分整洁。蓝鸢熟练地生火做饭,动作行云流水。慕珩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她忙碌的身影。
灶火映照着她纤细的轮廓,面纱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她切菜的手法很特别,每一刀都精准利落,仿佛在完成一件艺术品。不时会有药草被加入锅中,让普通的菜蔬散发出独特的香气。
这些都是药膳。她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头也不回地解释,对公子的伤势有好处。
不久,三菜一汤被端上石桌:清炒山菇、药膳蒸鸡、凉拌青葵,还有一盅散发着莲香的浓汤。虽不奢华,却色香味俱全。
条件有限,穆公子莫要嫌弃。她为他盛饭,动作自然得仿佛早已做过千百遍。
慕珩接过饭碗,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指。两人都是一怔,随即若无其事地分开。
饭后,蓝鸢重新为慕珩处理伤口。
琉璃灯被移到近前,她仔细地检查着伤处,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月光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长睫在眼下投下细密的阴影。
还好没有伤到筋骨。她松了口气,将捣好的草药敷在他的伤口上,这药是我特制的,七日便可结痂。
慕珩静静地望着她。这一刻,他几乎要感谢这个捕兽夹——若不是受伤,他怎会有机会与她这般亲近?“七日,这么短?”他不小心透露了心声,他甚至想和她一直呆在这里。
蓝鸢抬头疑惑:“公子,是嫌好得快?”
慕珩连忙回答:“不是,我是说,潇淇姑娘医术高明,七日便可以结痂了”
潇淇姑娘一直独自住在这深山中吗?他试探着问道。
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嗯。这里清静,适合研习医术。
她没有多说,他也不再追问。有些事,急不得。
包扎完毕,蓝鸢引着他来到一间厢房。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雅致。竹床、木柜、书案,一应俱全。窗台上放着一盆正在开放的兰草,散发着幽幽清香。
药庐条件简陋,要委屈公子了。她点燃桌上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边。
不会。慕珩深深地看着她,声音低沉而真挚,多谢潇淇姑娘的救命之恩。
她微微一笑,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医者本分罢了。公子早些休息,若夜间伤处疼痛,我就在隔壁。
门被轻轻合上,脚步声渐远。
慕珩在床沿坐下,抚摸着腿上细致的包扎。空气中还残留着她身上特有的莲香,与药草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窗外,月华如水,静静地流淌在云灵山的每一个角落。
他缓缓躺下,望着竹制的屋顶,唇边不自觉地漾开一抹笑意。
潇淇...
无论你因何忘了我,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夜色深沉,而在另一间房内,蓝鸢对镜卸下面纱,镜中映出的容颜清丽如初,只是眉心那朵冰莲,已再无踪迹。
她轻轻按着莫名悸动的心口,望着窗外那轮明月,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穆青...
为什么这个陌生商人的出现,会让她的心,泛起如此熟悉的涟漪?而他方才脱口而出的二字,又为何在说出口的瞬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