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格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走廊。
一种工程师特有的直觉，让他没有声张。
他用自己的房卡，刷开了房门。
拿着那个神秘的牛皮纸袋，闪身进了房间，然后迅速关上了门。
房间里很安静。
辛格将纸袋放在桌上，心脏不自觉地加速跳动。
恶作剧？
还是某个竞争对手的阴谋？
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敌不过心头那股强烈的好奇。
他伸出手，抽出了里面的文件。
那是一沓用老式针式打印机打出来的报告，纸张微微泛黄，带着一股陈旧的味道。
首页，一行加粗的俄文标题，让他瞳孔一缩。
《关于tb-12型蒸汽轮机在高应力工况下存在的潜在结构性风险内部评估报告》。
辛格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他本来带着一丝审视和不屑的目光，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他快速翻阅着。
报告里没有一句废话。
通篇都是密密麻麻的公式、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流体力学模拟图、以及各种金属疲劳曲线分析。
作为天竺国内最顶尖的舰船动力专家之一，辛格一眼就看出来，这份报告的专业程度，高得吓人。
撰写这份报告的人，对tb-12蒸汽轮机的理解，甚至可能超过了尼古拉耶夫船厂的现任工程师！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了报告的核心论点上。
“……因采用了顿涅茨克煤钢联合体某特殊批次钢材，其中混入了极其微量的‘铼’元素……”
“……在常规光谱分析中无法被检测……”
“……于高转速、高压、高温环境下，该元素将成为金属晶格结构中的‘应力集中点’……”
“……诱发‘高频疲劳共振’现象……”
“……预计在连续高强度运行超过五百小时后，涡轮叶片将发生灾难性的疲劳断裂，最终导致整台主机在瞬间解体！”
辛格的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这……这怎么可能？
他想立刻将这份报告斥为无稽之谈。
可是，报告中提出的理论模型，环环相扣，逻辑上毫无破绽。
甚至，报告还“贴心”地附上了几张伪造的金属断裂截面显微图，并标注了虚构的“铼元素富集点”。
那一张张图片，仿佛就是未来航母主机爆炸后的“遗照”，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
辛格感觉自己的后背都湿透了。
他无法判断这份报告的真伪。
想在短时间内验证这个理论，根本是天方夜谭。
除非他们把发动机买回去，真的让它高强度跑上五百个小时，然后等着它爆炸。
可那是在拿自己国家的航母项目开玩笑！是在拿未来几千名海军官兵的性命做赌注！
这个责任，他担不起！
他猛地翻到报告的最后一页。
在报告的末尾，有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
那个名字，让辛格的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
那是前红色联邦时期，一位在动力学领域如同神明一般存在的泰山北斗！
虽然这位专家早已过世，但他的签名，在无数的教科书和技术文献上都出现过。
这个签名，模仿得惟妙惟肖，充满了权威感。
完了。
辛格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不知道这份报告是谁给他的，他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眼前摆着一个足以毁灭他职业生涯，甚至会让他成为国家罪人的定时炸弹。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抓起那份报告，像抓着一块烙铁，疯了一般冲出房门，冲向代表团团长，一位海军中将的房间。
“将军！出事了！出大事了！”
辛格一脚踹开房门，把那位正在悠闲品尝红茶的中将吓了一大跳。
“辛格！你疯了吗？！”
“将军，您快看这个！”
辛格把那份报告拍在桌子上，因为用力，茶杯里的红茶都溅了出来。
中将皱着眉头，拿起报告。
他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公式和图表，但他看懂了结论。
“灾难性的断裂？”
“瞬间解体？”
他的脸色，也一瞬间变得惨白。
“这份报告，哪里来的？”中将的声音都在发颤。
“不知道！就在我房门口捡到的！”辛格的声音带着哭腔，“将军，从理论上说，这个缺陷是可能存在的！我们不能冒险！绝对不能！”
中将沉默了。
他是一个军人，不是一个技术官僚。
他不懂什么叫“高频疲劳共振”，但他懂什么叫“万一”。
万一这是真的呢？
他花了几千万美元，兴高采烈地把一堆废铁，不，是把一堆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买回去。
这个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立刻暂停采购！”中将猛地一拍桌子，做出了决定。
“我们必须要求乌方，对这批发动机进行长周期的破坏性测试！直到我们能完全确认它的安全性为止！”
辛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瘫软在了椅子上。
上午十点。
尼古拉耶夫造船厂的贵宾会议室里，气氛热烈。
马卡洛夫厂长穿着他最体面的一套西装，满面红光，像个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新郎。
他的面前，摆着一份总价高达数千万美元的合同。
只要签下这个字，船厂就能活过来，几万工人的工资就有了着落。
“中将阁下，辛格先生，让我们为了我们两国之间的友谊，干了这杯！”
马卡洛夫举起香槟，笑容灿烂。
天竺代表团的中将和辛格，也勉强举起了杯子，脸上的表情却无比僵硬。
马卡洛夫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他放下酒杯，拿起那支价值不菲的派克金笔，拧开笔帽，准备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这是他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
然而，就在他的笔尖即将触碰到纸面的那一瞬间。
“等等！”
天竺中将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马卡洛夫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他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对方。
“中将阁下，您这是……”
天竺中将站起身，表情严肃地宣布：“厂长先生，非常抱歉。经过我们内部的紧急评估，我们认为，在这批发动机上，存在一些……嗯……一些需要进一步验证的技术问题。”
“因此，我们决定，暂时中止本次签约。”
“什么？”
马卡洛夫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了，脑子一片空白。
中止签约？
技术问题？
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技术问题？什么技术问题？”马卡洛夫失态地站了起来，大声质问。
“合同里写得清清楚楚，这是全新的，完好无损的主机！你们昨天还检查过！”
辛格不敢直视马卡洛夫那要吃人的目光，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我们……我们需要进行更长时间的，更深入的……破坏性测试，来确保它的可靠性……”
“放屁！”
马卡洛夫彻底失控了，他指着辛格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们想毁掉一台全新的主机去做测试？你们疯了吗？这是在故意找茬！”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压抑。
最终，天竺代表团没有给出任何具体的解释，只是坚持要“从长计议”，然后便匆匆离开了会议室。
留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乌国官员，和像一尊雕塑般僵在原地的马卡洛夫。
几秒钟后。
“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咆哮，从马卡洛夫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像一头发疯的公牛，将桌上的合同、香槟、文件全部扫到了地上。
玻璃破碎的声音，文件的飞散，伴随着他绝望而愤怒的嘶吼。
“我的美金！我的船厂！全完了！”
他看着天竺人离去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眼前一黑，差点就这么昏死过去。
一场价值千万的盛宴，转瞬间，变成了一地鸡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