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政府办公大楼第18层的走廊里，林秘书正捧着刚沏好的明前龙井轻手轻脚地走向省长办公室。他今天特意换上了新买的藏青色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袖扣都擦得锃亮。作为钟长河从市长任上就带过来的“老人”，他深谙这位新任省长的作息规律——每天提前半小时到岗，雷打不动要喝一杯温度刚好85c的绿茶。
“省长，您要的龙井。”林秘书将茶杯放在办公桌左上角，那里永远空着一个固定位置。他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过桌面，我正在批阅的文件上画着密密麻麻的红圈，最新的《全省深化改革实施意见》被压在最底层，露出的边角已经微微卷起。
钟长河“嗯”了一声，视线并未离开文件。林秘书却像接收到重要指令般弯下腰：“昨晚我看您办公室灯亮到十一点，改革方案是不是遇到难处了？发改那边的老周我熟，要不要我帮您‘敲打’一下？”他刻意将“敲打”两个字咬得极轻，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公文包上的铜扣——那里藏着昨晚刚整理好的老周近三年工作失误清单。
钢笔尖突然停顿在文件上，墨点晕开一个小小的圆。钟长河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小林，你跟我几年了？”
“整整五年零三个月！”林秘书立刻挺直腰板，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从您在青溪市推行旧城改造那天起，我就发誓要……”
“明天起，你去档案处报道。”钟长河打断他的话，将钢笔搁在砚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林秘书脸上的笑容僵住，公文包“啪嗒”掉在地上，清单散落出来，最上面一张赫然写着“关于周志强同志违规审批项目的举报材料（匿名）”。
电梯间里，林秘书失魂落魄地按着下行键，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眼睛一亮——省财政厅副厅长赵立伟，出了名的“墙头草”。
“林大秘，听说你被‘发配’档案处了？”赵立伟的笑声像砂纸摩擦玻璃，“其实早该给我打电话嘛！钟省长要搞改革，咱们得‘帮’他扫清障碍不是？我手里可有几个‘毒蛇’的小辫子，比如……”
林秘书猛地挂断电话，冷汗顺着脊椎爬上来。他想起今早路过财政厅时，看见赵立伟办公室窗帘紧闭，门缝里透出几个人影，其中一个侧影特别像被我在全省干部大会上点名批评过的省住建厅厅长钱博文——那条在住建系统盘踞了二十年的“老毒蛇”。
与此同时，省政府西配楼的档案室里，一个穿灰色中山装的老人正将文件柜第三层的资料全部抽出。他动作缓慢却精准，每个文件夹都按年份和密级重新排列。阳光透过高窗斜照进来，在他银白的发丝上镀了层金边。
“李老，您歇会儿吧。”年轻的档案员递过水杯，“这些八十年代的旧档案，钟省长真会看吗？”
李建国没抬头，手指拂过标着“全省开发区建设规划（1985-1990）”的牛皮纸袋：“钟省长要看的不是档案，是人心。”他从抽屉深处拿出个褪色的铁皮盒，里面整齐码着二十七个微型录音笔，“上个月有人来查五年前的环保督查记录，今天又有人想调阅国企改制的原始文件……这些‘毒蛇’啊，以为躲在暗处吐信子，殊不知早被猎鹰盯上了。”
档案员凑近一看，每个录音笔上都贴着标签：3月15日，赵立伟与钱博文密谈；4月2日，周志强向发改委匿名举报；4月18日，林秘书复制改革方案……
“那您为什么不直接交给钟省长？”
李建国合上铁皮盒，金属搭扣发出沉闷的响声：“时候未到。钟省长要的是刮骨疗毒，不是扬汤止沸。这些人精着呢，表面上‘沉默寡言’，暗地里串联起来就能搅得天翻地覆。你看这个。”他翻开1998年的国企改制档案，某页空白处有用铅笔写的小字：“钱、赵、周三人，挪用安置款870万”，字迹已经模糊，却透着彻骨的寒意。
下午三点，省政府常务会议室气氛凝重如冰。钟长河刚宣布完《省级部门职能优化方案》，周志强就第一个举手：“省长，方案是好的，但涉及三十多个部门的人事调整，会不会太激进？我建议……”
“周主任是担心自己分管的项目审批权被取消吧？”钟长河的钢笔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与墙上的挂钟秒针重合，“去年你批的那个新能源汽车项目，实际投资额只有申报数的三成，剩下的钱去哪了？”
周志强的脸瞬间惨白。坐在斜对面的钱博文端起茶杯遮挡表情，左手却在桌下飞快发了条信息。会议室角落里，赵立伟的手机屏幕亮起又迅速熄灭，上面显示：“毒蛇已惊动，按b计划行事”。
散会后，钟长河独自留在会议室，指尖敲击着桌面。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像极了此刻的改革困局。突然，内线电话响起，是档案处的李建国。
“省长，您要的1998年国企改制审计报告找到了。”老人的声音带着笑意，“另外发现个有趣的东西——当年负责审计的，是现在省纪委的张副书记。”
钟长河拿起外套走向门口，经过公示栏时停下脚步。林秘书的名字已经被红笔划掉，旁边贴着新的任命通知：“任命李建国同志为省长办公室秘书”。公示栏玻璃映出他身后的走廊，几个身影正鬼鬼祟祟地缩回办公室，其中一个的公文包上，铜扣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夜幕降临，省政府大楼只有两个窗口亮着灯。钟长河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对面财政厅那盏忽明忽暗的灯——赵立伟还在加班“整理”账目。桌上摊着两份文件：左边是林秘书那叠举报材料，右边是李建国送来的审计报告，两份文件的落款处，都盖着同一个模糊的公章。
手机震动，是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照片里，钱博文、周志强、赵立伟三人在酒店包厢碰杯，背景墙上“庆祝改革顺利推进”的横幅格外刺眼。钟长河放大照片，发现赵立伟举杯的手指上戴着枚蛇形戒指，蛇眼镶嵌的红玛瑙在闪光灯下像滴凝固的血。
他按下删除键，转身从书柜深处取出个上锁的木箱。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里面整齐码着七份档案，每份封面都贴着不同动物的标签。最上面那份画着狐狸，下面压着的蛇形标签正幽幽地盯着门口——新上任的李秘书端着茶杯站在那里，85c的龙井腾起袅袅热气，在灯光下氤氲成朦胧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