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露水还凝在青花椒的锯齿叶上,李建军已经蹲在自家地头,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饱满的椒果。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中间商王老五昨晚发来的信息:市场价跌了,今儿最多给到八块五一斤。这个数字像根锈铁钉扎进他心里——上个月还能卖到十二块的精品花椒,转眼就被砍去三分之一的利润。
不远处传来摩托车引擎的突突声,王老五那辆贴满防晒膜的银灰色面包车卷着尘土停在地头。这个总穿着熨帖polo衫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时,左手无名指上的金戒指在朝阳下闪得人睁不开眼。他弯腰抓起一把刚采摘的花椒,指甲盖修剪得比城里白领还精致,却故意让椒刺扎进指腹,随即夸张地甩手:老李,你这花椒成色不行啊,看这籽儿都发黑了。
王老板您仔细看,李建军急得脸涨成猪肝色,抓过一簇椒枝凑过去,这是正宗的九叶青品种,刚转红正是最佳采摘期!他身后的退伍军人张磊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角,这个在部队练就特质的年轻人,此刻正用冷峻的目光扫过对方车窗缝隙露出的收购单据一角。
王老五的小眼睛飞快转了两圈,突然拍着大腿笑起来:跟你开玩笑呢!不过说真的,现在贩子多货主少,城东老王家昨天才收七块八。他掏出计算器嗒嗒按了几下,这样吧,看在老主顾面子上,九块,整车拉走。
不行!张磊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昨天县城超市的零售价是二十四块,就算扣除运输损耗,我们至少该得十五块。这个数据让王老五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穿着迷彩服的年轻人,就像在评估一块突然硌牙的石头。
面包车突突地绝尘而去时,车后座闪过一个鬼祟的人影。张磊立刻认出那是村西头的刘老三,这个游手好闲的男人最近总在合作社周围打转。三天前,养鸡大户赵春燕的鸡棚突然被人投了老鼠药,三百多只即将出栏的肉鸡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里,现场只留下几串模糊的解放鞋脚印。
正午的日头晒得花椒地冒起白烟,李建军蹲在田埂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手机突然震动,是儿子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屏幕里跳出儿子扎着羊角辫的笑脸:爸爸,老师说要买新校服......李建军下意识把镜头转向身后丰收的花椒田,喉咙里的旱烟呛得他剧烈咳嗽。
张磊默默打开越野车后备厢,拿出那台从部队带回来的军用望远镜。视野里,王老五的面包车正停在邻村的烘干房前,几个穿着统一工装的工人正将印着有机农产品的包装袋搬上车。当镜头扫过烘干房外墙时,他瞳孔骤然收缩——墙上用红漆喷着的合作社标志,被人用黑漆划成了刺眼的叉形,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外来户滚出去。
夜幕降临时,张磊带着两名合作社成员埋伏在烘干房后的杨树林里。蚊虫在探照灯的光晕里织成嗡嗡作响的网,远处突然传来玻璃瓶碎裂的声音。三个黑影正往烘干房墙角堆放浸透煤油的棉絮,领头那人佝偻的背影像极了刘老三。
都别动。张磊按住想要冲出去的同伴,从战术背心里掏出夜视相机。当火焰刚舔上墙面时,他突然打开强光手电,冷喝声在寂静的夜里炸响:警察已经在路上了!三个黑影顿时作鸟兽散,跑在最后的刘老三慌乱中摔了个狗啃泥,露出的脚踝上赫然是被蛇咬伤的新鲜伤口——这是他前几天威胁养猪户王婶时,被对方家护院蛇咬伤的铁证。
凌晨两点,李建军蹲在烘干房外的消防水龙头前,看着张磊用清水冲洗墙上的污痕。手机突然亮起,县农业局发来的检测报告显示,王老五收购的花椒农残指标全部达标,却被他在后续加工中掺入了工业色素。月光下,张磊正在联系省城的农产品直销平台,这个带头人的侧脸在火光中显得格外坚毅。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王老五的面包车再次出现在村口,只是这次副驾驶座上坐着穿制服的市场监管人员。当执法记录仪的红灯亮起时,这个中间商脸上惯有的精明笑容,终于像被戳破的气球般瘪了下去。而在村支书办公室的黑板上,张磊刚刚写下新的销售方案,粉笔灰簌簌落在电商助农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上,如同撒在希望田野上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