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省政府大楼,钟长河站在办公室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凉的玻璃。楼下那棵老梧桐的叶子又黄了几分,让他想起三天前林薇递交的可行性报告里那组触目惊心的数据——三亿七千万的前期研发投入,相当于华光重工去年全年利润的一点五倍。
省长,经信委的审批文件又被退回来了。秘书小陈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将一叠文件轻轻放在红木办公桌上。最上面那份《关于华光重工新材料研发基地建设的请示》右上角,补充材料的红色印章刺得人眼睛生疼。
钟长河转过身时,脸上已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翻阅文件的动作沉稳如常,直到看见某页空白处用铅笔淡淡划过的痕迹——那是赵刚惯用的伎俩,暗示文件存在需要进一步核实的问题,却又不明指具体位置。
赵刚副主任有什么指示?他将文件合上,指节在封面上轻轻叩击。
赵副主任说...说林博士的技术参数过于乐观,建议先在实验室小范围验证。小陈咽了口唾沫,还提到城东那块地的规划审批,土管局那边接到匿名举报,说我们未批先建...
未批先建?钟长河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冰碴,上周才组织的专家论证会,赵刚当时坐在第一排,怎么没见他提半个字?
办公室里的空气骤然凝固。小陈知道这位新任省长看似温和,实则比前任更加雷厉风行。他悄悄抬眼,看见钟长河正望着墙上那幅《长江万里图》,目光落在标注着华光重工旧址的位置,那里曾是这座城市的骄傲,如今却成了改革最难啃的硬骨头。
与此同时,城南观澜茶社的包厢内正烟雾缭绕。赵刚用银质烟夹夹起雪茄,在水晶烟灰缸里轻轻旋转着,烟灰簌簌落在青瓷茶盘上。坐在对面的肥头大耳的男人正是宏达建材的老总王海涛,他面前的紫砂壶已经凉透,手指却不停地摩挲着茶宠上财源广进四个金字。
赵主任,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王海涛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林博士那个方案一通过,我们给华光供应了二十年的特种钢材订单就得黄!
王总急什么。赵刚慢悠悠地吐出烟圈,烟雾在他金丝眼镜片上凝成薄雾,省里刚批的那笔工业扶持资金,你们宏达拿了多少?
三...三百万。王海涛的声音低了下去,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所以啊。赵刚摘下眼镜,用丝绸手帕仔细擦拭,这就像打麻将,上桌就得有输有赢的觉悟。不过嘛...他忽然话锋一转,镜片后的眼睛闪过狡黠的光,要是庄家出老千,咱们是不是该让他知道规矩?
包厢门被轻轻推开,穿着考究西装的李哲民端着托盘走进来。这位鼎盛投资的董事长将两只汝窑茶杯摆在桌上,骨瓷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赵主任说得是。听说林博士在华尔街待过三年?这年头,海龟变海带的可不少。他放下茶杯时,一枚微型录音笔从袖口滑出,悄无声息地落进茶几下的暗格。
赵刚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李哲民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去年正是他用一份伪造的财务报告,让竞争对手的上市公司股价暴跌。这只主动缠上来,倒省了他不少功夫。
李董最近在忙什么项目?赵刚状似随意地问道。
小打小闹。李哲民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倒是听说华光那边有些老工人对裁员不满,昨晚还去市政府门口静坐了?
雪茄在烟灰缸里烫出焦黑的印记,赵刚的笑容如同精心绘制的工笔画:工人们有情绪很正常,毕竟都是跟厂里干了一辈子的老伙计。不像某些年轻人,一来就喊着要砸人家饭碗。他拿起手机,点开一段视频——画面里,几个穿着工装的男人正围着林薇激烈争吵,其中带头的正是王海涛的远房表舅。
三天后的全省工业改革会议上,气氛紧张得能拧出水来。钟长河坐在主位,看着投影幕上不断切换的数据图表,林薇站在台前,白色西装外套被汗水浸湿了后背。
林博士,赵刚忽然举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您报告里提到的纳米涂层技术,国际上最高转化率是38%,为什么您的数据能达到45%?
会场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林薇微微发白的脸上。钟长河注意到后排几个商人模样的人正交换眼神,其中就有李哲民和王海涛。
因为我们采用了梯度掺杂工艺。林薇深吸一口气,调出实验记录视频,这是上周在省计量院做的第三方检测报告——
可据我所知。赵刚打断她,将一份报纸推到钟长河面前,社会版头条赫然印着《海归博士涉嫌技术造假,华光重工改革陷泥潭》,副标题小字写着多名老工人证实:新设备存在严重安全隐患。
赵副主任!钟长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报纸新闻能当技术鉴定书吗?他拿起那份报纸,指腹摩挲着标题旁模糊的水印——那是鼎盛投资旗下刊物特有的标记。
赵刚推了推眼镜,笑容依旧温和:省长息怒,我只是觉得应该听听工人的声音。毕竟改革不是纸上谈兵,要兼顾稳定和发展嘛。他这话滴水不漏,既摆出关心基层的姿态,又暗指钟长河决策鲁莽。
会议结束后,钟长河叫住正要离开的林薇。年轻博士眼圈泛红,却倔强地挺直脊背:省长,我可以申请技术公开评审——
不必。钟长河打断她,从抽屉里拿出个牛皮纸袋,这是省纪委刚转来的举报材料,赵刚去年利用审批权,让鼎盛投资低价收购了华光老厂区那块地。他看着窗外渐渐散去的人群,声音低沉而坚定,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但我们现在要对付的,是一群躲在暗处的毒蛇。
林薇接过纸袋时,指尖触到里面坚硬的物体——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一枚微型窃听器,以及赵刚与李哲民在茶社密谈的完整录音。夕阳透过百叶窗在文件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像极了这场改革中变幻莫测的局势。
当钟长河按下内线电话时,玻璃上映出他冷峻的侧脸:通知省纪委,我要亲自去华光重工一趟。对,带上审计组。窗外的老梧桐树沙沙作响,仿佛在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而在城市的另一端,赵刚正将一份加密邮件发送给匿名邮箱,邮件主题只有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