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根镗管,应该是火铳的铳管,但其似乎用的不是铅丸。”说到这,朱厚照看向倪星。
“臣仅知其为铳管,其余不明所以。请殿下恩准臣回复宋志远。殿下,若宋志远有唐突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这倪星,我还没表态你就做主要让宋志远来?不过自己对这宋志远确实感兴趣。
“准。”
见倪星出殿,朱厚照将王守仁与杨慎召至身边,一同研究这根枪管。
“臣倪星,草民宋志远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
还没等朱厚照再开口。宋志远先发话了。
“草民闻听倪元俭言道,太子殿下识得此物,可知此物好处?”
此言一出,饶是涵养颇佳的杨慎都皱了皱眉头。有些……忒无礼了吧。好在朱厚照也没跟他计较。
“此物若击发弹丸,可以令弹丸螺旋而出,射距更远、更准确。但似乎击发的不是弹丸,若是弹丸,成效未必。”
“草民闻听殿下聪颖博学,可对世之显学评判一二。”
“韩非子云‘儒、墨,世之显学’。后人以韩非子谦逊,将法家并列三大显学。孤以为,加之‘道’,四家各有所长,兼容并蓄。”说到这,朱厚照仿佛猜到了宋志远的身份。
然儒法世代相传,得以发扬光大,在此不再赘述。《汉书》有云‘法家者流,盖出自理官’。法家以法治国,信赏必罚,以辅礼制。然严苛者为之,则无教化,去仁爱,专任刑法而欲以致治,至于残害至亲,伤恩薄厚。于乱世,威之以法,先理强,后理弱。刑法和恩赐相辅而行,上下程序正。李悝扶魏、商鞅治秦皆如此也。然天不变其常,地不易其则,故而自汉以下,历朝历代制礼教,设刑法,始礼法并用。
墨子创墨家,其曰尚贤,尚同,兼爱,非攻,节用,节葬,天志,明鬼,非乐,非命。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为己任,赴汤蹈刃,死不旋踵。机械之学冠绝天下。然墨家以自苦为极,俨然先天下之忧而忧,以致凋敝,显学泯灭,可惜可叹。”
“殿下以为墨家因何没落?”
“孤以为墨家并非没落,而是因品性高洁而后继乏人。试想,适逢战乱,墨家挺身在前,以身殉道,此也暗合道家之乱世下山锄强扶弱之杀道。生逢乱世,阅遍民间疾苦,墨子言非攻,然何为非攻?敌酋兵临城下我疲于应付,然则兵锋所向,以战止战,攻也非攻也?岂非白马非马乎?以‘仁’论之,儒家之仁在爱人;墨家之仁在兼相爱、交相利;道家之仁在天地不仁。孰是孰非?时移世易尔。若四海承平、百姓富足,则天下大同、尚贤兼爱、民虽老死不相往来不可得乎?
孔子为万世师表、墨子世人尊称墨侠。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由此,儒、墨,世之显学诚不谬矣。”
“草民谢过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宋志远怎么忽然唱起赞歌来了?但朱厚照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看来今天又要捡一宝贝。
“殿下,草民有话要讲。”
“讲。”
“殿下,”宋志远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王守仁等三人。
“此殿中皆孤之股肱,德才兼备之士,但讲无妨。”
“殿下,臣宋志远,西安府泾阳县人氏。祖上王忠,乃南宋兴元都统治、合州知州王公讳坚家将,因军功脱籍授部将。开庆元年正月,蒙古大汗蒙哥再犯合州,七月蒙哥殒命钓鱼城。蒙人对外宣称蒙哥因病重而崩,宋军称被箭矢所伤,其实不然。蒙哥便是死于殿下手中之物。
王公手下有一幕宾,名作宋公讳习。宋公是墨家最后一任巨子。”此言一出,王守仁三人均一惊,只有朱厚照心中了然,果然如此。
“宝佑二年,王坚公升兴元都统治知合州,为防蒙古人再次入侵,宋习公便着手准备此物。制作此物之装具历三年而成,又经两年此物方才成就,其间所耗无算,然制成之后仅得弹三枚,一枚试射用之,一枚取蒙哥性命。蒙哥死状极诡异,故蒙古人讳之,对外宣称染重病身亡,即刻北逃。”
“有何诡异之处?”作为一个好的听众的素质朱厚照还是有的。
“蒙哥头部中弹,天灵盖被掀飞,脑髓纷散。蒙古萨满以蒙哥遭天谴故仓皇逃窜。此乃之后追击敌兵所获俘虏供称。”
“距离几何?”
宋志远抬头看了朱厚照一眼,立马醒悟,垂下头。“回殿下,蒙哥在其大纛之下,距离1800尺余。”
寂静,大殿中陷入了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各有所思。
1800余尺,现在的600多米,王守仁跟随朱厚照王四营试枪。1200尺已惊为神作,这1800尺一弹击杀蒙哥?要知道蒙哥即使在自己大营大纛之下临阵也必着全副铠甲,这准度、力道,若日后用于对鞑靼瓦剌作战,那他们的骑兵岂不是泥塑纸糊一般?那今后鞑靼瓦剌骑兵便不是侵我大明,我南军的噩梦,而是,一个个送上门的军功!
杨慎、倪星则想到,这制作器物要三年,制成又要两年,五年制成此一物?那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岂非海量!
宋志远则诧异,这殿下所问句句直中要害,难道?不会,肯定不会……
“宋习之后若何?奈何为最后一个巨子?”还是朱厚照打破了沉默。
“回殿下,祥兴二年,宋习公随王坚公子王安信于崖山殉国,家祖王忠公亦赴国难。宋习公临终将此物及图册交由王忠公子,然祖上愚钝,不堪其任,故致使墨家传承断绝。王家历代先人入殓均披面以悔其罪。后世子孙,于中择其优者为宋姓,以赓续宋习公香火。”
“可惜可叹可敬,汝有何计较?”
“回殿下,臣资质愚鲁,于宋公所遗之术领悟有限。宋习公遗言,有识得此物,且对墨家推崇者可承继墨家巨子。草民,草民……”
不用多说了,大殿之内所有人都晓得,让太子殿下出任墨家巨子,这是痴人说梦。与其如此,倒不如谈一谈瓦剌鞑靼哭着喊着举族来降,发誓赌咒永不背叛之事。
“时也势也,墨家传承断绝?以孤所论之,未必。今世凡为国为民者,皆墨家声名所及,则人人当记墨家、人人可学墨家!既如此,何必心心念人人皆入墨家。汝有意,可为墨家巨子,弘扬墨家学识精髓。拘泥一名一利,恐贻笑大方。”
“回殿下,草民实力有不逮,单只术术,臣便未能尽数参详。”
“孤设立豹房,乃思集思广益,海纳百川方能使涓涓细流为后世开天下承平。汝若有疑问,可与众人共同参详,或可解惑。”
“回殿下,草民遵命。”若在此之前,宋志远肯定是不愿意的,但如今,依祖训太子殿下便是巨子了,漫说将图册交于众人参详,即便一把火烧了自己也只能干看着。
“殿下,草民有一物进献,恳请殿下笑纳。”
“呈上来吧。”
宋志远闻言由怀里取出一个布包,王守仁上前一步接过,打开看了看,将包裹的一本册子放在案上。
册子泛着黄色,边角有很多破损,封皮赫然写着《诸器图说》,这是?不对,字体是仿宋体,这是南宋秦桧所创,此书应该不是墨家最初的图册。
朱厚照随手翻看,见其一页页有图有注释,天球自转,地堑自收,水轮自汲、水漏自升、火雷自轰、风轮转重、风车行远、云梯直上、云梯斜飞、气足发矢、自转常磨、自行兵车、活台架炮、活钳擒钟、神威惊敌,看着也无非是这些东西,
翻到临近尾页,赫然标注着“空瓶受燧、蒸汽以动”,这是?蒸汽机?不错,原理确实是蒸汽机,但这个机器整体呈扁平状,外无连杆、内无曲轴。没关系,没关系,只要有这个东西,我便可以理直气壮地改进并研制出来现代的蒸汽机,毕竟自己需要藏拙,就好像一个学霸天天需要狗成学渣,这样很累的好吧。
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