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外,几个太监在窃窃私语,里面隐约传来争执之声。见到朱厚照到了,宫门外的太监急忙跪下,朱厚照也没跟他们计较,迈步进了乾清宫。
内阁刘健、李东阳、谢迁,英国公张懋等都在,掌印太监徐用、锦衣卫都指挥使牟斌也在。这一班人马的在场,不由得不让朱厚照多想,弘治帝看来是病情严重,大有托孤传位的架势。
内阁诸位大臣见朱厚照来了,忙跪下行礼,朱厚照赶忙一一搀扶起来,双腿站直,上身直立,右手五指曲拢,左手手掌弯曲,覆盖在右手之上,身体微弯,双手合握于额头处连拜三下。
内阁三位大臣皆做过朱厚照的老师,见朱厚照对自己行标准的弟子礼,不由得内心大慰,甚或有点小得意。
徐用引着朱厚照进到寝殿,帷幔低垂,弘治帝在榻上眼睛半开合、嘴角歪斜,张皇后在一旁垂泪而坐。
“父皇、母后,儿臣不孝,令父皇母后忧心了。”
“照儿,快近前来,你父皇有话对你言讲。”张皇后见儿子到了,赶忙说道。
朱厚照走到塌前,弘治帝现在还是有意识的,手抬了抬,但只是动了一下便无力地垂在身侧,朱厚照双手捧起弘治帝的手,轻声说道:
“父皇,儿臣回来了。父皇不必焦虑,等您龙体大好了再对儿臣言讲。”
安抚住了弘治帝,朱厚照转头对徐用怒道:
“太医呢?闫东阳在哪儿?”
徐用吓得赶忙跪在地上,“回殿下,太医使刘文泰带着医正李世奇、高廷和为陛下诊过脉,三人正商量医案用药。”
“传他三人进殿,另速去太医院传闫东阳。”
“奴婢遵命。”
徐用战战兢兢出殿,今儿殿下这是怎么了,从来没见殿下如此动怒。
“太子殿下传刘文泰、李世奇、高廷和进殿。”
“徐公公,殿下?”刘文泰跟在徐用身后悄声问道?
“小心伺候。”徐用缓步走着,像是自言自语地回了一句。
平日里刘文泰没少孝敬这些宫里的权监,这些人对刘文泰也是颇多照顾。这年月,谁求不着谁啊。刘文泰执掌太医院,平时经常为朝臣、权监进献一些灵丹妙药,服用后个个神清气爽,大家受益匪浅。
更何况万一哪天通神,研究出某种神药,让太监们再重获新生,那岂不是天大的喜事!即使生不了根发个芽也好啊。
“臣刘文泰,叩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愿殿下……”
“刘文泰,你太医院对父皇的病如何诊治?可有医案?”安抚住了张皇后的朱厚照,毫不留情地打断刘文泰的废话,开口冷冷质问。
“回殿下,臣等是未时两刻接传,片刻不留急至乾清宫。臣、李医正、高医正依次为陛下诊脉,我三人计议陛下乃是受风邪。幸赖我大明列祖列宗庇佑,陛下龙体无甚大碍。我三人正研讨对症下药,刚有眉目,请殿下过目。”说着递上来一份药方。
朱厚照看都没看,冷冷对刘文泰等人说道, “此诊案是你三人共同商议之论?”
“回殿下,是臣等三人共识。”
“可曾用药?”
“臣等三人用参灵丸置于陛下口中,以驱邪扶正。”
朱厚照气的鼻子都歪了,这庸医,不,畜生!弘治帝这中风症状如此明显,且已经发病一个多时辰了。其间竟然没有任何治疗措施,哪怕先针灸一下也好。非但不治疗,还把参灵丸给弘治帝塞在口中。
这参灵丸是由人参、灵芝、鹿茸等制成的大补之药,给垂危病人吊气用的,你给一中风病人用这个,弘治帝没死都是万幸。
朱厚照刚想发作,“殿下,”这时候李世奇开口了。“臣观陛下似是中风所致风涎,臣与太医使刘大人、高医正有所分歧。故臣反对,目下尚未给陛下用参灵丸。”
好好好,终于有一个明白人了,看来刚才进殿听到的争执声就是这三人所为。
“殿下,医正闫东阳到。”
“快传。”
闫东阳进到殿内,还没来得及施礼,朱厚照就把他召到榻前。
闫东阳一看便知,这是前日与殿下所谈论的陛下病情发作了。闫东阳看了朱厚照一眼,在朱厚照示意的目光下,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用蜡密封的药丸,掰开蜡封,轻轻撬开弘治帝半闭的牙关,将药丸送入口中,
“水,”
徐用听闻马上端来温水,帮忙扶起弘治帝,用水将药丸送服下去。
“照儿,这……”
“母后,这是孩儿由《永乐大典》所抄载,改良后的药丸,极对父皇之症。母后尽放安心,父皇休息一夜,明日虽不能恢复如初,但病症当无大碍。”说着一边点头示意闫东阳继续针灸,一边安抚着张皇后。
看着闫东阳在内关、水沟、百会、神门下了针,朱厚照这才放下心来,低声说道:“极泉、尺泽是否也一并下针?”
闫东阳敬佩地看了朱厚照一眼,轻轻开口道:“殿下,陛下此为急症,臣先为去险。待陛下醒转后,臣再行于极泉、尺泽下针,以固本培元。陛下此是劳累过度所致,臣适才于神门下针,以期陛下能安睡一夜。明日寅末陛下应醒来,必无大碍。”
“何得此言?”
“回殿下,殿下所传堪称神药,前日王阁老中风,召臣前往诊治,臣以此法当时见效。陛下此时稍有耽搁,然无大碍。李言闻于民间多有尝试,活人无数,较之陛下重症者,不过五日见效。”
朱厚照自然知道这药的效果,否则自己家那老道也不会那么珍之又重。但朱厚照仍旧装做一副担忧状,“千人千症、一人一方。”
“殿下言之有理,臣彻夜守护。”
“你年近花甲,不堪劳碌。非不能,孤实不忍心,且大材小用,不足取也。”
看着闫东阳拿着艾灸的手有一丝颤抖,朱厚照自然也不会让他做这种琐事。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个人,开口道:
“李世奇,你来接替闫医正为父皇艾灸。”
“臣遵命。”李世奇心中一阵狂喜,看来自己这一关过去了。
自打刘文泰叫上自己来为陛下诊治,李世奇心里便一直在打鼓。暗说太医院论医术,闫东阳当仁不让排第一位,但上次太子殿下来了一趟太医院之后,刘院判对闫东阳是表面尊敬,背地后极尽打压之事。太医院是个衙门不假,但在这里面大家还是推崇医术高超的人。
刘文泰不过是为人圆滑,交好了几个朝臣和太监,才得以职掌太医院。医术,不能说没有,但是太稀松平常。任总裁编纂《本草品汇精要》,那叫一个贻笑大方,自己还不自知。众太医当面恭敬,背后尽是嘲笑、谩骂。
李世奇想不跟着来,又不敢。见到弘治帝那症状,自己依然认定是中风,但刘文泰和他的铁杆高廷和一口咬定是风邪。一个要泄、一个要补,这中间差距可就大了去了。
虽然自己拗不过二人,但李世奇心中明镜似的,这只要是在脉案上签字画押,那等于把自己和这俩货绑一起,黄泉路上三人行,闹不好过一阵还能全家团圆。
因此,李世奇百般推诿,不署名。等到朱厚照发怒,看火烧到自己身上了,才忙开口为自己开脱,万幸还没给陛下用参灵丸。
李世奇接过闫东阳手里的艾条,为弘治帝灸着下针穴位。这时冷静下来脑子也清醒了些。
闫东阳虽然年届花甲,但耳聪目明、手脚利落,针灸功夫更是炉火纯青,下针温、准、精,素有闫一针之称,为何今日为陛下艾灸之时手会抖?难道?想到此不禁悄悄瞥了一眼闫东阳,闫东阳不动声色,轻眨一下眼睛。
明白了,闫医正仁厚啊,这是拉了自己一把。心下感激加激动,手也有点颤抖。闫东阳几不可闻地微咳一声,李世奇当即收束住心猿意马,专心致志起来。中间闫东阳为弘治帝行了针,艾灸之后起针,和李世奇轮流诊了脉,张皇后轻轻为弘治帝盖上薄被,众人悄声退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