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内,空气凝滞如铅。季墨背脊紧贴冰冷石壁,不敢有丝毫松懈。她匆匆饮下随身携带的灵泉水,强迫自己咽下几口干粮,竭力恢复着几近枯竭的体力。
神经紧绷如弦,一缕坚定却悄然划过心尖——那个她冒险送出的“放心”。父亲和妹妹定能破解暗号,将信息传递出去。此刻她必须做的,是强撑意识,最大限度保存自己与桃花的体力,静待破局时刻到来。
黑暗浓稠如墨,但微弱的希望之光,已在四方悄然点燃,正向着这座冰冷的囚牢疾驰汇聚。
突然,“咔哒”一声轻响刺破死寂,沉重的门板被缓缓推开,一道刺目的白光瞬间涌入,撕裂了室内昏暗!
“季县主,请!”
强光刺眼,门外人影轮廓模糊难辨。季墨扶着墙壁缓缓站直身体,声音因长久未语而微哑:“去哪里?”
“我们主子有请。”门外之人语气平淡无波。
“你们主子是谁?”
“见了,自然知晓。”对方避而不答。
“我一个人去?”
“是。还请县主放心,您的丫头,我们自会照料周全——无恙。”来人刻意加重了“无恙”二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示与威胁。
季墨目光锐利地扫过角落里昏睡不醒的桃花,心底寒意森然。她不再追问,只沉着应道:“走吧。”步履经过桃花身旁时,似是不经意地微顿,借着俯身整理衣角的瞬间,一个卷得极细的纸卷已如游鱼般滑入桃花虚握的掌心。“前面带路。”她直起身,语气波澜不惊。
穿过幽暗曲折的回廊,七拐八绕,最终踏入一间灯火通明的大堂。通明的烛火刺得季墨眯了眯眼——外间果然已是深夜。
大堂深处,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人。脸上覆着的银质面具在烛光下泛着冷芒,仅露出的双眼深邃如渊,难测喜怒。他抬手示意:“季县主一路辛苦,请坐。”侧前方立刻有人摆下一把座椅。
季墨并未落座,目光如炬,直视面具人:“敢问阁下何方神圣?我与你无冤无仇,何故行此卑劣掳掠之举?”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在空旷大堂回荡。
面具下逸出一声轻笑:“手下人办事毛躁,多有怠慢,我在此代他们向县主赔个不是。”
“本王……”他话锋一顿,显然因情绪波动差点失口,随即刻意轻松地改口掩饰,“本人绝无恶意,不过是想与县主开诚布公,交个朋友罢了。”
“交朋友?”季墨唇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语带讥诮,“阁下的‘交情’,倒真是以一份罕见的大礼相邀!这般强人所难的法子,恕我闻所未闻!”她眼神如寒星,带着审视的刀锋,“有何目的,不妨直言。这般绕山绕水,徒然耗时费力。”
“季县主果然快人快语!”面具人身体微微前倾,透出一丝急躁,“那本人便开门见山。所求,是与县主合作!只要你肯将那些秘制香料、特殊配方,还有你手中那些新奇稀罕之物……统统让渡于我,价钱嘛,任凭你开!”
“如此‘简单’的合作,”季墨挑眉,声音凛冽如冰,“为何不堂堂正正登门求见?偏要行这等鬼蜮伎俩,令人不齿!”
“哎——”面具人拖长了调子,状似无奈,“这不是……想与县主合作,却始终难得其门而入么?访不得,见不着,才情急之下出此下策。”
“情急?”季墨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短暂的停顿和下意识的措辞,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名字——那个处心积虑想要染指她商路、视她为囊中物的“贵人”!她目光陡然锐利如刀锋,紧盯着那张冰冷面具,一字一句,清晰地质问道:
“高高在上的大商王爷,竟为了这桩本该堂堂正正的买卖合作,不惜自贬身价,行此掳人胁迫的勾当?您觉得,此举还配得上您堂堂亲王的身份吗?您就不怕陛下知晓了,会如何看待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为了区区商利,做出这等下作手段?!”
面具后的身体骤然僵硬!虽极力控制,但那瞬间的凝滞和肩头微不可察的一颤,已彻底印证了季墨的猜测——果然是他!
“……呵呵,”琛王很快恢复,笑声却难掩被点破的窘迫与不悦,“季县主好眼力!这不是……实在是无奈之举。本王求才若渴,奈何有瑞王横亘其中,访不得,见不着,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还请县主体谅本王这一片苦心。”
“苦心?”季墨嗤笑一声,眼中鄙夷毫不掩饰,“只怕王爷这苦心得不到甘露,反而引火烧身!胁迫而来的‘合作’,还能叫合作么?”
她挺直脊背,目光如寒星般逼视过去,抛出了最致命的威胁:“琛王殿下就不曾想过,一旦瑞王殿下得知今夜之事,他会作何反应?是忍气吞声?还是……会直接上疏,向陛下好好陈情,您这位皇兄,是如何费心‘款待’我这个连太后都高看一眼的‘大福之人’?!”
季墨的每一句话都如同淬了冰的刀片,精准剐在轩辕琛最敏感的神经之上。
身份被揭穿,目的被看透,手段被鄙夷,连皇弟可能的反应都被赤裸裸地摆在台上。他覆在面具下的脸已是铁青,胸中郁气翻腾,几乎要冲破理智。他身后沉默的影子侍卫周身气息骤然转冷,手无声无息地按在了刀柄之上,令人窒息的杀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
“季墨!”轩辕琛的声音彻底撕去了伪装的轻松,透出亲王被冒犯的森然冷厉,“你可知你在跟谁说话?真以为凭太后的几分看重和瑞王那点若有似无的庇护,就敢在此对本王如此放肆?!捏死你,对本王而言,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强横的威压如同有形之物当头罩下!换做常人,早已肝胆俱裂。
季墨却只是微微抬了抬下颌,眼神清亮如寒潭映月,将那份威压稳稳接住。她没有退后半步,反而迎着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气,字字清晰地反问:
“殿下是想现在、就在这里将我‘捏死’吗?然后用一具冰冷的尸体,去换取您心心念念的配方、新物、商路?”
“或者,”她的语调陡然一转,带上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平静,“您是打算用我的死亡,彻底坐实瑞王殿下未来在陛下面前攻讦您的铁证?届时,杀了我,激怒瑞王,引得陛下震怒,彻底断绝您梦寐以求的香料、新物之源,更在史书上留下残暴不仁之名……殿下觉得,值吗?”
轩辕琛胸腔剧烈起伏,面具边缘甚至溢出一丝压抑的喘息。季墨的话如同一根根冰冷的针,刺穿了他盛怒之下鼓胀的气球,让他膨胀的杀意开始漏气、动摇。
“殿下所求,无非是那滔天权势。皇储之争,惊涛骇浪,一招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深渊。”季墨抓住这短暂的静默,语速加快,言辞却更加沉稳有力,每一个字都重锤般敲击在轩辕琛动荡的心弦上,“您拼尽全力争夺太子之位,争夺那把看似至高无上的椅子。
可殿下您真的想清楚了吗?”
她向前踏了半步。烛光跳跃着映照在她挺直的背脊上,映衬出一种无畏的坦荡:
“那椅子一旦坐上去,便是真正的‘得到’吗?从此身陷深宫禁院,举手投足皆在百官万民监察之下。言必载入《起居注》,行必刻录于《实录》,化身权力的象征,却同时也成了这天下最大的囚徒!”
“一举一动需权衡万方利弊,一言一行皆系邦国安危。从此,再无半分纯粹的私人情谊可言,更要日复一日地面对兄弟阋墙、父子猜忌的血淋淋梦魇!那黄金铸就的宝座,何尝不是这世间最华美、同时也最沉重冰冷的囚笼?”
“殿下,”季墨的目光灼灼如火,声音带着一种悲悯又无比现实的力量,“以您之大才,若不去争那虚无缥缈、注定染满兄弟血泪的储位,而是转身做一位纵横捭阖、富甲天下的实权亲王,究竟又如何呢?关在笼中的至尊,终究是画地为牢的鸟雀;而振翅翱翔于自身疆域的苍鹰,不更自由壮阔?
北疆无垠荒漠,南境神秘烟瘴,东海汹涌波涛,西陲悠悠古道……天地之大,处处皆可为殿下的宏大棋局!何必将身家性命,尽数押注在那个囚笼般、且最终归属也未必如您所愿的皇位之上?!”
轩辕琛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心脏!
他僵直地坐在那张象征亲王威严的太师椅上,身体猛地一震,维持的威仪在季墨这番惊心动魄的剖析下,显现出一种迟滞的僵硬与茫然。灯火通明的大堂陷入死寂,唯有烛火燃烧时细碎的哔剥声,和他面具后传来的、沉重而混乱的喘息,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