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阳光明媚。季墨起个大早,来到文杰屋里。这位曾形影不离跟着自己的小萝卜头,如今懂事许多。他知晓大姐每日为生计忙碌,便不再一味黏着季墨,而是认真学习。放学归来,便带着安虎一同喂鸡、喂兔、喂羊,随后温习功课。偶尔,还煞有介事地充当夫子给家人上课。
此时,文杰正和他的小跟班安虎一同收拾学具。见季墨进屋,两人不约而同地问候:
“大姐姐早上好!”
“大姑娘早上好!”
“嗯,都好。”季墨应着,递过去一个布袋子,“给你们带了些果子,可拿去与夫子尝尝。”
她看着安虎接过袋子,又夸奖了几句,望着这两个能独立洗漱、懂事的小家伙,眼中满是欢喜。
“大姑娘!醉仙楼送东西来了!”门外一声呼唤传来。
季墨赶忙走到正房,见吴氏捧着一个包袱:“墨儿,伙计说是醉仙楼东家专程送你的。快进屋瞧瞧是啥。”
季墨接过包袱回到自己房中。打开看时,里面是一个锦盒和一匹触手丝滑柔软的布料。打开锦盒,一支通体奶白的玉簪静卧,署名:唐有才(唐掌柜)。因外出办差,未能亲送姑娘远行。承蒙姑娘一声‘大叔’,心中动容,特备薄礼,望侄女收下。”
“是啊……”季墨轻叹。唐掌柜是她来到这世界后遇到的第一个贵人。若无当初那番善缘,绝无今日的季家。这份情谊,在她心中始终无可替代。
收敛起感怀,季墨拿着那匹布料出来:“元嬷嬷,您看这料子是何用途?”
“哎呦,我的大姑娘呦!”元嬷嬷吃了一惊,赶忙上前,语气急迫,“这可金贵着哪!您怎就这样随手拎出来了?这……这是云纱啊!是进上的贡品!”
贡品?
季墨心中疑窦顿生:唐掌柜怎会有如此稀罕之物?
“这个……老奴……老奴实不知晓!”元嬷嬷慌乱低头。
季墨目光灼灼:“嬷嬷,这醉仙楼究竟是何来头?”
“哎呦!您这可问住了!”元嬷嬷额上见汗,嘴唇微颤,心道,“我一介奴才,哪里敢知晓主家的底细呢?”
季墨压下心头疑问,暗自摇头:哎,个个都是戏精!
……
元嬷嬷寻了个空子,悄然来到醉仙楼三楼雅间。
“进来。”低沉稳重的声音传出。
元嬷嬷推门而入,恭敬行礼:“老奴给主子请安。”
“起吧。”五皇子轩辕璟慵懒地倚在软枕上,指尖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枚玉佩。
元嬷嬷将季墨如何拿着云纱询问、自己如何紧张解释及季墨后续让吴氏好生保管的经过一一禀明,末了道:“……大体便是如此。
老奴留心观察,季姑娘行事虽偶有跳脱,但心思透亮,对那云纱的来历似乎真不知情,亦未见刻意的试探之举。只是不让老奴和冬月近身,她住的屋子只有她妹季兰儿可以随时出入,实在无从查询”
“对了,”元嬷嬷补充道,“大姑娘还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主子的身份。”
“嗯?”轩辕璟指尖一顿。
“您如何作答?”
“老奴只道是主子的家奴,主子乃贵人。老奴不能闲白,妄言前雇主。”
轩辕璟听罢,沉默片刻,指尖在玉佩上轻轻一叩:“明日我与天青启程去府城。你留在季家,教导她院中人规矩,管理内务,不必刻意亲近或疏远,一如往常。平日里多与她们闲话,留心观察,有何异常速速报我知晓。”
“是,老奴明白。此去府城,大姑娘也只安排了她的大堂兄季文弘和冬月随行。”元嬷嬷垂首领命。
“退下吧。”轩辕璟微一挥手。
“是,老奴告退。”元嬷嬷再次行礼,悄然退出。
翌日清晨,季家门前已是人头攒动。不光自家人齐聚,连交好的几户近邻也闻讯赶来。院内弥漫着不舍与期盼交织的浓重情绪。
季墨一身崭新的橘粉色夹袄和湖蓝色襦裙,这是叶红英特意缝好,袖口和裙摆处是宝珠的手笔,绣了墨竹,穿在身上随着行走,好似竹叶随风飘荡!外罩墨色毛领披风。乌发利落地挽成单髻,斜插一枚打磨光滑的木簪,显出几分干练英气。
季墨回身拿起一个不大的包袱,里面是母亲亲手缝制的衣裳。另一个稍大的藤条箱子放有旅行必备品,已被大堂哥季文弘牢牢固定在车辕旁。季东几个小心翼翼地将季大姑娘昨日备好的坛坛罐罐——她称之为“罐头”的东西,尽数码放车厢里,再用棉被妥帖盖稳。
“好了好了!都别送了!”季墨脸上漾开爽朗笑容,对着门前的人群扬声道,“不过是去府城探探路,看看情势。快则七八日,慢则十来日定回!”
然而,吴氏早已眼圈泛红。她紧走几步上前,一把攥住女儿的手,指尖冰凉却握得死紧,仿佛一松手女儿便要飞走。“墨儿啊……”声音微颤着:
“这一路山高水远,可千万要当心呐!车上垫子薄不薄?冷了盖好……吃饭别贪凉,找干净的店子,细嚼慢咽……到了地头儿,甭管多晚,好歹想法子捎个口信回来,让娘知道你平平安安……”一句又一句,事无巨细地叮咛,字字浸透了慈母的牵肠挂肚。
季墨心头一软,鼻尖微酸,忍着泪意耐心听完,连连点头:“知道了,娘!我都记着呢!您放心,有醉仙楼东家在一道,安全得很!您在家也要好生顾惜自个儿,等我回来!”
眼看吴氏泪珠就要滚落,季墨连忙扭头,给正与大伯一家告别的堂哥季文弘递了个眼色,嗓音拔高几分:“大哥!时辰不早了,可不敢劳左东家久等!咱们该动身了!”说着,手上巧劲微吐,轻柔而坚定地挣脱了母亲紧握的手,转身利落地走向马车。
季大树在元嬷嬷的指点下为马车打了马凳,提起襦裙,在冬月的搀扶下利落的上了马车。
“娘!您保重!我们走了!”季文弘也高声应和,对父母深深一揖,随即矫健地蹬上马车,在车夫旁的位置坐稳。
“坐稳喽!”驾车的冬月吆喝一声,手中长鞭在空中挽了个脆响。
“驾!”马儿轻嘶,扬蹄前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声响。
季墨探出半个身子向车窗外,笑容灿烂地冲渐渐远去的亲人用力挥手,声如晨鸟清亮:“都回吧!等我带好消息回来——!”
季大山(季父)粗声道:“回!都回去干活!又不是一去不回,成何体统!”嘴上嗔怪着,心里却也七上八下。闺女尚未及笄,就为着一家生计奔波远方……
吴氏剜了他一眼:“敢情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
马车渐行渐远。季家门前众人仍踮着脚尖,直到那抹靛蓝色身影连同摇晃的车厢消失在村口转弯处,只余下道道烟尘与满地离愁。吴氏终是忍不住,抬手用衣襟揩去了眼角的热泪。
冬月驾着马车停在了气派的醉仙楼前。季墨扶着车辕下来,抬头望了眼熟悉的朱漆招牌,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涌的情绪。她理了理鬓边碎发,随引路的伙计步上二楼雅间。
推开门,雅间内却只一人。左天青正临窗负手,望着楼下街景。闻声转身,他今日一身玄色劲装,更显挺拔利落。
“左……东家。”季墨脚步微顿,目光飞快扫过空荡的雅间,脸上掠过一丝愕然,脱口而出:“就您……自己?”
左天青唇角勾起,踱近两步,带着几分玩味反问道:“哦?季姑娘这是……还盼着有谁同行?”那双深邃的眸子含着揶揄的笑意,似能穿透人心底隐秘的期待。
季墨被他问得脸颊微热,连忙摆手解释,言语却稍显局促:“呃,没,那个,我是说……唐掌柜……他不一同去吗?”她分明记得上次提及行程,应有唐掌柜随行。
“不。”左天青的回答干脆利落,斩钉截铁,不留半分回旋余地。
“哦……”季墨眼帘微垂,轻轻应了一声。这声轻应里,有恍然,亦有几分掩不住的失望。唐掌柜随和如长辈,有他在,才更觉安心。
左天青不再多言,拿起桌上马鞭朝她略一点头,动作干脆:“我骑马。”旋即率先大步流星走出雅间,留下一个不容置疑的背影和一句简洁指令:“你们跟车便是。”那语气,确如指挥一场部署已毕的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