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白闻言，倒也未恼，只是脸上那份热切被明显的失望取代。他“啧”了一声，利落地站起身，动作依旧带着惯有的优雅。“罢了，强求无趣。”管家和随从立刻如影随形般簇拥上来。
行至门槛处，沈慕白脚步微顿，并未回头，那声音带着一丝仿佛隔水观花般的飘渺，却又字字清晰地传入店内：“季掌柜……终非池中之物。可要惜福，莫要……埋没了这机缘。”他语气虽淡，深意更浓。
管家和随从们簇拥着，迅速而安静跟上。沈慕白眸色微沉，立刻收住了未尽之语，终是迈步融入门外喧嚣的人流。
“客官。慢走！”季大山虽然心有余悸，还是把沈墨白送出门外。
店堂里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骤然松弛，却又像被无形的手捏住，沉甸甸地压着，连重新响起的食客低语都显得小心翼翼。
季墨低头看着手中那张入手微沉、带着冷冽墨香的名帖——“沈慕白”三个字力透纸背，底下那枚精巧的云帆印记如同暗藏汹涌。她抬眼望向红绸覆盖的牌匾，只觉得那曾象征希望的布幔下，此刻透出的尽是无形的迷雾和沉重。
那样趾高气扬的人，竟会对“醉仙楼东家”的一块牌匾既流露出贪婪又暗含忌惮？那背后的旋涡，究竟有多深？这方子和这块匾，是福是祸？季墨攥紧名帖，望向店外繁华却陌生的街市，只觉得心口空落落的，仿佛悬在半空，找不到着力的地方。
醉仙楼
“掌柜的！贵客到——”
几乎是前后脚，沈慕白人还在门廊处，随从清亮高亢的通传已然响彻醉仙楼的大堂。
“哎哟！七爷！小的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您盼来了！”唐掌柜如同算准了时辰般疾步迎出，脸上堆满恰到好处的殷勤与恭谨，声音洪亮却不谄媚，“主子信儿刚过，说您就这一两日的脚程！快请快请，楼上雅间给您备着呢！”他侧身引着这行人，一路避开喧闹，直达清幽隐秘的三楼“和”字号包间。
待沈慕白慵懒地陷入铺着厚厚锦垫的软塌，唐掌柜才微躬着身，声音放得平稳而恭顺：“小的姓唐，听候七爷吩咐。”
沈慕白接过随从奉上的青瓷盖碗，慢条斯理地撇了撇浮沫，抿了一口上好的龙团凤饼，这才抬眼，视线轻飘飘落在唐掌柜脸上：“唐掌柜，璟殿下何时回来？”
“殿下那边得了七爷的信儿，应该快马加鞭正在路上，快的话今晚，慢些也不过明晨必到。”唐掌柜答得滴水不漏，不卑不亢。
“唔……”沈慕白放下茶盏，指尖随意叩了叩红木桌面，“来时路上尝了个新鲜，‘卤味居’的招牌，滋味尚可。那‘叫花鸡’，莫非……也是他家的手笔？”他尾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探询。
“‘卤味居’？”唐掌柜眼中讶色一闪即逝，面上却纹丝不动，“七爷您已去过那儿了？”
“恰巧路过，小尝了几样。”沈慕白唇角微弯，露出一抹浅淡笑意，眼神却骤然变得锐利，话锋如刀，“唐掌柜，我倒是好奇得很，这小小的‘卤味居’，究竟和你们醉仙楼有什么天大的渊源？竟能劳动你家那位‘主子’……亲赐墨宝？”那“御赐墨宝”几个字，他用的是只可意会的口吻，目光紧紧锁住唐掌柜。
“哎哟我的七爷！”唐掌柜脸色微变，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声音都不自觉压低急促起来，“您……您没在那边露了口风吧？那边的人，对殿下的身份，可是毫、毫不知情的呀！”他紧张得差点咬了舌头。
“哈！”沈慕白脸上瞬间露出“原来如此”的畅快神情，猛地一拍大腿，笑声洪亮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我就说！那么个镇国运都能压得住的无价东西，竟被几个草根当寻常物事随手摆弄！真真是‘不知者不罪’，端的是有趣！哈哈哈！”他笑得肆意张扬。
笑声渐歇，他眼底那点戏谑瞬间化为精明的幽光，身体微微前倾，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老唐啊，这事儿就更有意思了。我看上了那‘卤味居’的秘方……奈何那小掌柜，牙口硬得很，不肯卖。”他顿了顿，声音带着掌控一切的悠然和一丝被忤逆的不悦，“你说，这九州四海，还有我沈慕白……看上却弄不来的东西么？嗯？”
唐掌柜面上恭敬得如同春风拂面，心中却早已擂起了鼓：嘿！这回你还真就踢上铁板了！嘴上却如同抹了蜜：“七爷您这话说的！您金口一开，什么时候失过手？这天下之大，但凡您想要的，那还不是指日可待？”
他赶紧寻了个由头退下，生怕多待一秒脸上的表情就要崩：“七爷您稍候片刻，小可这就去亲自盯着，让厨房赶紧给您整治咱们这最地道的叫花鸡和水煮鱼，再烫上一壶三十年的状元红，给您接风洗尘！”
话转回到卤味居。
季墨攥紧了那张沉甸甸的名帖，仿佛要将掌心硌出印痕。季文弘的喊声，将她从无边的思绪中猛地拍醒。
“墨儿！卤锅见底啦！最后一点拼盘也被西街的王大娘抢走啦！”季文弘的声音带着劳动后的沙哑和压抑不住的兴奋，从灶台那边出来，脸上红扑扑的，汗津津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咱们这是……成了！真成啦！你看这！”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原本拥挤不堪的店堂此时虽然人少了大半，却留下了最直观的战果：几个大桶里的卤汁几乎见底，只剩下锅底一点浓稠的褐色酱汁还在艰难地冒着小泡；几个大盆里的荤素拼盘更是光溜溜的，连垫底的菜叶子都没剩几根；盛饭的木桶也见了底。
地上散落着竹签、油纸和一些菜叶碎屑，空气中混合着浓郁的卤香、汗味和嘈杂过后的余温，充满了烟火气的狼藉与热闹。
“我回家说声，在卤些晚上继续？”季文昊附声问询，一边还麻利地开始收拾碗筷。
紧绷了一上午的神经终于可以稍微松懈，食客们心满意足地离去，带着满嘴回味和脸上洋溢着由衷的笑容，蓝氏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一直围着灶台忙，竹碗不够用，还得清洗。这会儿正拾掇桌面起来。未开张就大吉，这比预想中好了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