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张员外悠悠转醒,一睁眼就看到那颗头颅,胃里顿时翻江倒海,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凑过去仔细看了起来……
罗县令站在一旁,见他盯着头颅看了许久,还以为他认出了什么,刚要开口询问,就见张员外猛地转过头盯着他,脸上满是犹豫……
“张员外,怎么样?是不是张森的头颅?”罗县令问道。
张员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又把嘴闭上了……
他皱着眉头,似乎也拿不定主意……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朝门口喊道:“管家!管家!你过来!躲那么远干嘛!你倒是也来看看!”
躲在门口的管家听到传唤,认命般硬着头皮走了进来……
他刚一看到那颗头颅,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胃里一阵翻腾,还没等张员外说话,就捂着嘴转身跑出停尸房,蹲在墙角呕吐了起来,哗啦啦的声音极为清脆通畅,看来管家早餐吃的不错……
然而罗县令这下是真的没辙了……
人家的亲爹都认不出来,管家更是看一眼就吐,这案子还叫他怎么查?
就在这时,李捕头走上前,捂着鼻子劝道:“张员外,仵作老刘刚刚也说了,这颗头颅的埋尸时间和令公子头颅失踪的时间基本也对得上,而且这几天泗水县也没再发生无头命案,依我看呐,这颗头颅八成就是令公子的!
再说了,您儿子的尸体一直放在停尸房也不是个事儿,如今总算是头颅找到了,不如早点选个时辰,让他入土为安,也算是尽了为人父母的心意。”
张员外脸上再一次露出为难的神色,他犹豫了片刻之后,刚要点头答应,就听到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张员外且慢!此事还需再查,不可贸然定论!”
众人纷纷惊异的循声望去,寻思是哪位了不得的江湖高人,竟然能隔着如此距离都能清楚的听到停尸房里众人的对话……
只见那县衙门口,一个穿着有些随意的老者正缓步走来,老者身后跟着一个铁塔般的巨汉,那巨汉身高九尺,肩宽体壮,手中拿着一块黑色铁牌,待到巨汉走近时,众人也都看清了铁牌之上刻着的三个鎏金大字——“六扇门”!
蹲在墙角呕吐的管家看到那铁牌时,脸色顿时一变,他是知道自家老爷张员外此前曾飞鸽传书给六扇门,没想到六扇门的人来得这么快,而且来得还真是那位传闻中的大人物!
于是他连忙砸吧砸吧嘴,将一部分不适合现在吐出的呕吐物重新又咽了回去,而后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对着老者躬身行礼,大声喊道:“恭迎六扇门总执事‘枯骨判官’孙大人!”
片刻后,孙正路与孙正六径直步入停尸房,罗县令见孙正路进来,忙拱手笑道:
“想必您就是六扇门鼎鼎大名的孙执事吧,大人远道而来,辛苦辛苦,下官实是不知您今日前来……”客套话还没说完,就被孙正路抬手打断……
“虚礼就免了吧,”孙正路的声音很是威严,而又不容置疑,“那个谁,验尸记录给我。”
他这话虽没带半点客气,然而仵作老刘却是丝毫不敢怠慢,忙不迭地把记录递了过去……
早听说六扇门的“枯骨判官”孙正路是个怪人,查案时半点情面不讲,不仅擅长追凶,验尸更是一绝——据说曾从一具烂得只剩骨头的尸骸里,找出了藏在骨缝里的毒针,破了三年前的京畿连环命案,因此“枯骨判官”的名号就是这么来的!
老刘虽在泗水县当仵作多年,可比起这种见过大场面的人物,心里终究发虚……
罗县令和李捕头也没介意孙正路的无礼,反倒暗自屏气——他们早想见识下这位传奇人物的手段,当下便往后退了两步,静静站在一旁……
孙正路接过验尸记录,只扫了两页,眉头就拧成了疙瘩……
他翻页的动作又快又重,纸页摩擦的声响在寂静的停尸房里格外刺耳,末了“啪”的一声,把记录扔回给老刘,眼底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
“作为仵作,你写的每一个字,都能定人生死、断案对错,”孙正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股慑人的气势,“你他妈的可曾知道这分量?”
老刘被吓得一哆嗦,手里的记录差点掉在地上……
传闻孙正路说话糙,今日一见,似乎比传闻里更甚……
他定了定神,擦了擦额角的汗,颤声问道:“孙执事,小人……小人哪里写得不对?还请您指正。”
孙正路没答,转身指向停尸台上的那颗头颅——便是那今早马奎、马涛两兄弟送来,说是在太河边的泥沙里挖出来的,疑似前些日子失踪的张员外之子……
他伸手指着头颅,语气里满是嫌弃:“我问你,一颗头颅埋在河边泥沙里七天,外表该是什么样?你到底懂不懂?!”
老刘心里一紧,下意识地答道:“回孙执事,河边泥沙潮湿却不积水,头颅埋在里头,人皮会轻度肿胀,但皮肤能保持完整,腐败速度也慢,所以……所以腐败气味会很……淡!”
说到“腐败气味很淡”时,老刘的声音突然顿住,后背“唰”地冒了层冷汗……
他猛地看向那颗头颅——只见头颅的皮肤早已破烂不堪,颧骨处的皮肉翻卷着,上面还黏着不少干结的泥土,一股浓重的腐臭味直冲鼻腔,且有蛆虫从中爬出,跟他刚刚说的“腐败气味很淡”简直是天差地别!
马奎兄弟今早说,这颗头颅是他们在太河边“无意中”发现并挖出来的。可看这头颅的状态,哪里像是埋在河边泥沙里的?分明是埋在别处!
“还算你没蠢到家,”孙正路瞥了他一眼,语气依旧不善,“可惜这点本事不够用。以后别只会抱着书本照本宣科了,书里没见过的,就自己买个猪头回去埋在不同地方试——埋河边、埋土里、埋树下,看它们各自怎么腐败。再没长进,趁早卷铺盖滚蛋,别他妈在仵作这行里误事!”
老刘被骂得满脸通红,却半点怨言也不敢有,反倒躬着身子连连作揖:
“谢孙执事您老人家指教!小人记住了,以后定当多琢磨、多尝试!”
他心里清楚,孙正路这是在提点他,若是换了旁人,未必会说这些实在话……
一旁的张员外,原本脸色苍白地盯着那颗头颅,听到孙正路和老刘的对话,突然反应过来——这颗头颅根本不是他儿子的!马奎、马涛这俩货是在骗他那两千贯的赏钱!
张员外最近时日急得头发都白了,听下人说是衙门这边有儿子头颅的消息,他差点没背过气去,如今得知竟然只是个骗局,怒火瞬间冲昏了头脑!
他猛地冲上前,对着马奎的脸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在停尸房里格外响亮!
紧接着,他又去打马涛,动作又快又狠,哪里还有半分之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罗县令和李捕头都惊住了,没想到这张员外看着臃肿笨重,发起火来竟是如此凶悍猛烈……
李捕头反应最快,忙上前拽住张员外的胳膊:“张员外,您冷静点!咱别伤了人!”
张员外还想挣扎,嘴里骂道:“两个杀千刀的!竟敢拿旁人的头颅骗我的赏钱!我今日非打死你们不可!”
而罗县令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头更疼了……
张员外之子头颅失踪的案子还没头绪,如今又冒出个“假头颅”的事,更麻烦的是——既然这颗头颅不是张员外之子的,那必然是另一个人的,也就是说,泗水县又多了一桩人命案!
他罗名章都一把年纪了,眼看就能致仕了,却又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怎么这么命苦……
罗县令叹了口气,转向马奎兄弟俩,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张员外的赏钱你们也敢骗,律法之下,自有惩戒。但眼下最要紧的是,这颗头颅是谁的?你们从哪里弄来的?趁早说实话,免得到了大堂之上受那皮肉之苦!”
马奎梗着脖子,眼神闪烁:“大人,我……我们没骗您!这头颅确实是我们在太河边路过无意间挖出来的,说不定是别人埋在那里刚好被我碰上的呢?您不能凭这就说我们杀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