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失控的守护
顾云逸那句干涩的“好”，像一根脆弱的丝线，悬在两人之间。他答应了，但他的身体，他的本能，却远比他的理智要诚实。
接下来的几天，靖王府的气氛变得异常诡异。
顾云逸没有再提抓人的事，他似乎真的在努力“放手”，学着做一个“伙伴”。然而，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掌控。
苏瑶想去药房，他会放下手中的军报，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她想在院子里坐坐，他会立刻让下人备好最柔软的靠垫和温热的茶水，寸步不离。他不再用言语干涉，却用行动，为她筑起了一座密不透风的、名为“保护”的牢笼。
王府的下人们，更是战战兢兢。王爷虽然没有明说，但那股低气压，让所有人都明白，王妃现在是王府的禁忌，谁敢在王妃面前流露出半点异样，或者在外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回来议论，就是自寻死路。
整个王府，被顾云逸强行打造成了一个“无菌”的真空环境。
他以为，这样，她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然而，他不知道，这种窒息的“保护”，对苏瑶而言，比外面的流言蜚语，更让她难以忍受。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囚禁在华美笼子里的鸟，他给了她最顶级的食物，最舒适的巢穴，却剪断了她的翅膀，让她无法飞翔。
她需要的是信任，是并肩，而不是这种令人窒息的“爱”。
终于，在五日后，当苏瑶决定亲自出府，去城西的“济世堂”看看时，这根紧绷的弦，彻底断了。
济世堂是京城最大的药铺，也是谣言传播最严重的地方之一。那里的掌柜和伙计，都曾暗中对苏瑶的身份表示过“担忧”。苏瑶要去那里，目的不言而喻。
当苏瑶换上一身素雅的便装，准备出门时，顾云逸出现在了门口。
“你要去哪？”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但眼神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审视。
“出去走走。”苏瑶淡淡地回答，没有看他。
“我陪你去。”
“不必。”苏瑶拒绝得干脆利落。
“苏瑶！”顾云逸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怒火，“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你一个人出去，是想让那些人看笑话吗？”
“笑话？”苏瑶终于转过头，直视着他，眼中带着些许嘲讽，“顾云逸，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把我关在这个王府里，外面的一切就不存在了？你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把我也当成傻子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上前一步，试图抓住她的手，“我只是担心你！”
“你的担心，就是把我当成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废物！”苏瑶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伙伴，可你做的呢？你把我当成什么？一个需要你时时刻刻看管，生怕会磕着碰着的易碎品吗？！”
“我是在保护你！”顾云逸也彻底被激怒了，他一把抓住她的双肩，力道大得让她生疼，“苏瑶，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那些谣言，那些恶毒的话语，它们是刀子！会伤人的！我不想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有错吗？！”
“没错！”苏瑶的眼眶，瞬间就红了，那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愤怒，“错的是你的方式！你用你的权力，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却堵不住他们的心！你越是这样大张旗鼓地保护我，就越是在告诉所有人，我心虚，我害怕！你这是在帮我，还是在害我？！”
“我……”顾云逸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中一痛，下意识地就想松手。
可苏瑶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放开我！”她挣扎起来，用力地捶打着他的胸膛，“顾云逸，你放开我！你这个……你这个控制狂！疯子！”
她的话，像一根根毒刺，狠狠地扎进了顾云逸的心里。
“控制狂？”他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受伤的情绪所取代。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她更紧地禁锢在怀里，低头，用一种近乎绝望的语气，在她耳边嘶吼：
“是！我就是控制狂！我就是疯子！”他的声音，沙哑而颤抖，“因为我怕！苏瑶，我怕！”
“我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的时候，我听着外面的谣言，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我死了，谁来护着你？你一个人，要怎么面对这吃人的世界？”
“我看着你为了救我，耗尽心神，差点倒下的时候，我恨不得替你承受所有的痛苦！我恨我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
“现在我好起来了，我有了保护你的能力，我只是想让你过得好一点，安稳一点，有错吗？！”
“你让我放手？我怎么放！苏瑶，你告诉我，我怎么放！”
他的情绪，彻底失控了。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恐惧、无助和后怕，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爆发。他像一个溺水的人，死死地抓住他唯一的浮木，哪怕会弄疼她，也绝不放手。
苏瑶被他吼得一愣，挣扎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她能感觉到，他抱着她的手臂，在微微颤抖。她能听到，他声音里，那份无法掩饰的脆弱和恐惧。
她一直以为，他是无所不能的靖王，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可她忘了，他也是人，也会害怕，也会受伤。
他的霸道，他的掌控，原来，都源于他内心深处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
害怕失去她的恐惧。
苏瑶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又酸又涩。
她没有再挣扎，而是任由他抱着。
许久之后，她才缓缓地抬起手，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
“顾云逸，”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我知道你怕。”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越是害怕，就越会做出错误的决定。你越是想把我护在身后，就越是会把我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你说的对，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但是，危险，不会因为躲避，就消失不见。只有真正地面对它，战胜它，才能获得真正的安全。”
“你想要保护我，我很高兴。但是，请你用正确的方式。相信我，也给你自己一点信心。你的妻子，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她的声音，像一股清泉，缓缓地，浇熄了他心中的火焰。
顾云逸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他埋在她的颈窝里，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声音闷闷地传来：“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瑶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就像在安抚一个受伤的小兽。
“那就看着我。”她说，“看着我，是怎么一步一步，把那些谣言，踩在脚下的。”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顾云逸，这是我的战斗。你可以在旁边看着，可以为我加油，甚至可以在我需要的时候，递给我一把刀。但是，请让我，亲手来结束它。”
“可以吗？”
她看着他，眼中，带着些许请求，也带着一份不容置喙的决绝。
顾云逸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股不屈的光芒，心中，那股失控的守护欲，终于，慢慢地，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感所取代。
他知道，他不能再阻止她了。
因为，他阻止的，不仅仅是一场战斗，更是她的灵魂。
他缓缓地，松开了手。
“好。”
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干涩，不再挣扎。
而是带着一种，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