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军的威力在金钱的驱动下,像被猛然掀开的闸口,浊浪卷着碎屑一路奔涌。江心柔几次追加投入以后,“业务”进入攻坚态:矩阵号分批上线、话术分层、错峰投放、截图拼接、评论顶贴、关键词诱导……一条工业化抹黑流水线悄无声息地开足马力。
最初还躲在匿名论坛和小贴吧角落里的“理性讨论”,开始大面积出现在本地资讯号与教育自媒体的评论区。话术看似克制,却精准绑定四个钩子——“省奥赛”“满分”“黑幕”“关系户”。算法吃这一套,路人更吃这一套。
“博主能不能关注一下省奥赛初试满分?听说有操作空间。”
“@金陵教育快讯 求核实某L姓学霸成绩,疑点实在太多。”
“现在还在演寒门逆袭吗?别再骗眼泪了吧。”
几家嗅流量如猎犬的营销号旋即下场,不做求证,直接搬运匿名帖,套上骇人标题,再配两张马赛克聊天截图与模糊合影,做出“证据链”的样子:
——“天才少女”还是“投机玩家”?省奥赛满分背后的疑云
——网传:某高中生靠特殊手段博评委青睐,教育公平何在
——监考强度真能让人“满分过关”吗?三大细节令人细思极恐
通篇“据说”“疑似”“内部人士”,字字是空气,标题却足够吓人。这些内容被一股脑丢进亲友群、家长群、同城群,像从天花板渗下来的水,先是一滴、两滴,转眼湿透整面墙。
讨论度滚雪球般膨胀。原本局限在竞赛小圈子的风波,破圈闯进了更多人的饭桌和办公室。
“妈你看,网上说咱们市那个真千金,考试作弊呢。”
“别瞎传,报纸上不是夸过吗?”
“都说评委能打点。啧,豪门水深啊……”
平台算法捕捉到“同城高互动+本地强相关”的信号,试探性给话题加权。傍晚前后,#省奥赛满分疑似造假# 硬生生挤上同城热搜尾部。它只停留了不到一小时,随即被“明星绯闻”和“社区冲突”挤落,却足够让远在金陵的江心柔浑身战栗,像被灌了一针强心剂。
“热搜!她上热搜了!”她盯着那抹红色小火苗,笑得眼尾都泛泪,切小号亲自下场——“我是她同学,她平时根本不学”“听说和评委关系匪浅”“这种人就该取消资格”……每敲下一个字,她胸口积攒的怨意就泄掉一分,快感像泡沫不断往上翻。
省城这边,赛事酒店的气压明显往下走。周老师的手机快震成筛子:相熟的同行谨慎地“求证”,小心的媒体旁敲侧击,甚至多年未联系的老同学也来打听。他一遍遍压着火:“胡说八道!录像在、流程在、卷面在,我们欢迎复查!”挂断一个又接起一个,嗓子哑到冒烟。放下手机,他看向一旁仍在演算变式的林晚照,心疼与愤怒交织:“晚照,别看网。组委会会注意到的,肯定还你清白。”
“我没在意。”她把笔尖在草稿上轻点一下,目光很沉,“吵闹不影响纸面上的推导。”
她这片小小的风平浪静,照得他心里也慢慢稳了下来:“对。真金不怕火炼。等复试成绩出来,看他们怎么收场。”
并非所有人都能立刻安下心。餐厅里,当林晚照端起餐盘,明显能感到目光的温度下降。有人回避,有人直盯,有人压低声音聊得兴致勃勃。
“就是她?热搜那个?”
“看着挺清爽的,不像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网上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要是复查呢?”
欧阳轩与楚嫣然坐在靠窗的位置。欧阳轩冷哼:“炒作。”筷子却攥得发白。楚嫣然沉默了两秒,只道:“等分。”她没把手机翻给任何人看——组委会的评阅口径与数据流,她清楚;真正会说话的,最终还是卷面。
与此同时,另一套机器也在运转。组委会驻点会议室里,四块屏幕分列:评分后台、考场监控、舆情看板、与省网信联动群。有人盯进度,有人做标注,有人在起草口径。
“这份满分卷第三题,她走的是构造+单调的短路,比模板解法短两步。”评卷老师忍不住低低赞叹。
“复核通道写清楚,节点责任人公示。”副主任一边改文稿一边叮嘱,“同时出一份‘为什么可能满分’的科普,讲给家长听——结构、界、放缩,不用行话,用直觉。”
省网信与平台运营并行:第一批典型马甲被限流,一些恶臭标题被折叠到“未证实”标签下,“竞赛公平”权威账号的辟谣工具包同步上线。热度曲线出现一个小小的回勾,没掉头,但齿轮已开始反向咬合。
明德高中,晚自习散场。校园论坛上,一位往届竞赛生连夜写了《今年省赛初试题与坑点简析》,把“难在哪里、解在哪里”拆开讲明白,从“第一题为何能快”讲到“第三题的三条主路线”,语言不花,只讲方法。校官微发布“理性围观、防止扩散”的提醒,年级家长群里,学校给出统一回复:不传播、不跟风,如有疑问走正式渠道。
江家客厅,沈清漪刷到“疑似造假”的词条,手心发凉,忍不住给江瀚远拨电话:“要不要找律师?”江瀚远沉默几秒:“看组委会。别掺和舆论场。提醒家里人少转、不评。”话虽冷静,指腹却在桌面敲出急促的节拍。
深夜,水军头子发来“加价可冲榜”的提示。江心柔几乎没犹豫就把钱转了过去。很快她又收到提醒:“教育与平台在压,速度会慢。”她盯着这行字笑起来,笑声里有尖利的回音:“慢也要冲。把她按死。”
她忘了,所有“再上一次”,都会记在账上。
凌晨一点,组委会两份对外文稿定稿:一则《情况说明与复核通道》,流程图、监督邮箱、举报电话,一清二楚;一则《省赛初试科普:满分与“快”的可能性》,把“结构”“构造”“放缩”等抽象概念翻译成普通家长也能理解的直观示例。两份文稿不点名、不晒卷,但把“事实可查”的底气明明白白摆出来。发布时序与主流媒体矩阵、平台风控位联动,八点整,组合拳准点落地。
清晨,窗帘缝里透进一指宽的光。林晚照洗漱、扎发,整理好透明文具袋。她把昨夜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的推导写成“干净版”,在几处可加速的笔路旁用红笔打了小点。手机震动,她扫一眼:
【周老师】:不用看网,八点看官号。
【校办】:已联动转发。
她回了个“收到”,把手机面朝下扣在桌角,背起那只洗得发白的书包。
八点整,官微、主流媒体、省网信同步发声。评论区从问号慢慢变成句号:“讲清楚了”“流程透明”“欢迎复核的态度就很正”。“同城热搜”的“疑似造假”词条悄然跌出榜单,顶上来的,是一条“省赛初试科普图解”。有人把那几张图转进家长群,配一句:“看明白了,不是神话,是方法。”
酒店餐厅,不少老师把手机扣上,开始讨论复试的节奏。有人感叹:“这届组委会,终于把话说明白了。”欧阳轩的表情恢复平静;楚嫣然把水杯放下,目光掠过林晚照,停了半秒——那女孩正低头在草稿纸上把一个“界”字圈住,神情若有所获。
舆论的水面并不会瞬间风平浪静。仍有人阴阳怪气,仍有人狐疑未消;也仍有几只顽固的水号在角落里扑腾。但平台加严、渠道清污、权威定调之后,噪音像被扣上了盖子,声浪低了一截。真正关心“分与题”的人回到题目里;真正想试锋芒的人把目光从屏幕上收回,落在笔尖。
江心柔盯着热度曲线再次滑落,指尖发冷。她把“继续”的指令发过去,换来的是短暂的沉默,以及一条冷冰冰的回复:“这条线,往后黑名单。”她怔了怔,又笑了,笑意像裂缝一样向两颊扩散:“那就换条线。”
她不知道,越往阴沟里拽,越容易被阴沟的水拖住脚踝。
午间,选手休息区。窃语仍有,但更多的人埋进草稿纸。周老师把一杯温水放在林晚照手边,压低声音:“喝口水。下午复试注意节奏,别被前一道的思路带着跑。”她点点头,目光穿过人群与噪音,稳稳落在那扇通往考场的门上——门缝里,光线细细地铺了一地。
谣言会有余波,窃语不会一夜消失。可她心里那条线依旧笔直:走进考场,坐下,写出她要写的答案。其余的,交给事实;再其余的,交给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