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推开篱笆门,严母满是笑意的声音就迎了出来:
“回来啦?快,洗洗手吃饭!今儿个糊糊熬得稠!”
堂屋的方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
中间是一盆热气腾腾、明显比往日更稠厚的玉米糊糊,旁边是一碟切得细细的咸菜丝,还有几个黄澄澄的贴饼子。
严母一边给两人盛糊糊,一边不住地打量朝慈,见他脸上没有疲色,身上也干干净净,这才放下心来,笑着问:“咋样?活儿还累不?牛棚那边冷不冷?”
朝慈洗了手,在桌边坐下,摇了摇头:“不累,也不冷。铁蛋……就是一起喂牛的孩子,很照顾我。”
“铁蛋那娃是机灵懂事!”严母把一大碗糊糊放在朝慈面前,那碗明显堆得冒了尖,“饿坏了吧?多吃点!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正长身体的时候哩!”
她又给儿子严彧也盛了满满一碗,但对比之下,朝慈碗里的稠糊糊似乎更“扎实”一些。
严彧没什么表示,只是拿起饼子,掰开,泡进糊糊里,大口吃了起来。
他吃饭很快,带着一种体力消耗后的专注。
朝慈也小口喝着糊糊。
这糊糊确实熬得好,米香浓郁,暖洋洋地滑进胃里,驱散了从外面带回来的最后一丝寒气。咸菜丝脆生生的,带着恰到好处的咸味,很下饭。
严母自己却没急着吃,她看着朝慈低头喝糊糊时,那截从旧衣领口露出的、白得晃眼的脖颈,还有握着筷子那纤细的手指,心里又是喜欢又是发愁。
喜欢的是这娃儿怎么看怎么顺眼,发愁的是这身子骨也太单薄了,不像个能吃苦的。
“彧子,”严母转向儿子,“朝慈这工分……够他嚼用不?”她心里盘算着,三分工,换的粮食恐怕刚够一个半大孩子吃,朝慈虽然看着瘦弱,个子可不矮。
严彧头也没抬,声音混着食物有些含糊:“我心里有数。”
严母见他这么说,便不再多问,自己儿子办事,她还是放心的。
她又笑眯眯地给朝慈夹了一筷子咸菜丝:“多吃菜,光喝糊糊不顶饿。”
朝慈低声道谢:“谢谢大娘。”
一顿饭就在严母时不时的关照和朝慈安静的进食中度过。
严彧吃完,惯例地拎起锄头去后院整理农具。
朝慈看着自己空了的碗,又看了看严母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筷,站起身,像早上那样,想把碗拿到水盆边。
“哎呦!放下放下!”严母眼疾手快,一把拦下,“这点活儿不用你沾手!你去歇着,或者院里溜达溜达消消食!”
朝慈的手停在半空,看着严母不容置疑的表情,只好作罢。
他确实也不喜欢碰那冰凉的洗碗水。
他走到院子里,午后的阳光正好,懒洋洋地照在身上。
他靠在土墙上,微微眯起眼,感受着这份饱食后的安逸。
牛棚里待了一上午并不累。
严彧从后院出来,就看到朝慈像只餍足的猫儿般靠在墙上晒太阳,细碎的阳光在他新剪的短发上跳跃,脸颊被暖意熏出一点极淡的血色,比平时那副苍白模样多了些生气。
他的目光在朝慈身上停留片刻,然后走到水缸边,又舀了半瓢凉水喝。
“下晌……”严彧放下水瓢,开口。
朝慈睁开眼,看向他,心里默默做好了继续去牛棚报到的准备。
却听严彧继续说道:“……不用去牛棚了。”
朝慈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严彧避开他的视线,语气平淡地解释:“后山坳那边有点散柴,你去捡点回来。不用多,够晚上烧炕就行。”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认得路吗?就在屋后,沿着小坡上去。”
朝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那山坡看起来并不陡峭。
“嗯。”严彧不再多说,转身又回了后院,仿佛只是随口安排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
朝慈站在原地,眨了眨眼。
捡柴?听起来似乎比喂牛需要走动,但……好像也不是什么重活。
而且,只有他一个人。
他回屋拿了根严母指给他的草绳,便慢悠悠地朝着屋后的小山坡走去。
严母收拾完碗筷出来,没看见朝慈,便问儿子:“朝慈呢?”
“去后山捡点柴火。”严彧头也不抬地修理着锄头。
“后山?”严母愣了一下,“那点碎柴火,俺抽空一会儿就搂回来了,你让他去干啥?他哪会干这个……”
“总不能天天窝在牛棚。”严彧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捡个柴,累不着。”
严母张了张嘴,看着儿子那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忽然咂摸出点味儿来。
她这儿子,心眼实,不会说漂亮话,但这安排……怕是嫌牛棚那边人多眼杂,那些老娘们小媳妇的目光忒烦人,这才把人支到清静的后山去吧?还特意挑了最轻松省力的活儿。
想通这点,严母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感慨。
她看了一眼后院儿子忙碌的背影,摇了摇头,嘀咕道:“这榆木疙瘩……还挺会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