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清晨,天色未明,宫墙内弥漫着破晓前的湿冷。
朝慈,此刻名为“朝云”,穿着一身略显局促的浅碧色宫女裙裳——这已是为他特制的加大尺寸,但穿在他高挑(约莫178)挺拔的身上,依旧不如寻常宫女那般顺帖。
他刻意含胸驼背,试图削弱身高的压迫感,梳着最简单的双环髻,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遮掩了过于清晰的下颌线条。
他低眉顺眼地跟在引路姑姑身后,步履刻意放得小而碎,模仿着宫女应有的姿态。
然而,常年习武形成的挺直脊梁与开阔肩背,以及那双沉稳的步伐,依旧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与周遭柔弱宫女截然不同的气息。
“记住,少说,多看,多听。”姑姑的声音压得极低,“凤仪宫是虎狼窝,你这模样……是福是祸,全看你自己造化。”
她的目光在朝慈过于出挑的身形和难掩丽色的脸上扫过,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虑。
“奴婢明白,谢姑姑提点。”朝慈开口,嗓音刻意压得轻柔,带着一丝沙哑,介于少女与少年之间,既不似女子那般尖细,又努力抹去了男性的低沉,听起来有些奇异,却不至于立刻引人怀疑。
踏入凤仪宫,龙涎香气混杂着庄严与奢靡扑面而来。
偏殿内,掌事女官赵嬷嬷端坐上方,面容刻板,她上下打量着朝慈,眉头越皱越紧。
“抬起头来。”
朝慈缓缓抬头,目光谦卑下垂。
赵嬷嬷看到他脸的瞬间,眼中惊艳与疑虑交织。
这张脸确实极美,甚至带着一种超越性别的昳丽,但那份隐含的英气与这身量……她冷声问:“叫什么?何处人士?为何入宫?”
“奴婢朝云,祖籍江南苏安,家中遭灾,无奈入宫。”朝慈对答如流,声音放得轻缓。
“哼,”赵嬷嬷冷哼一声,“身量倒是不小,在宫里可不兴这般‘出众’。规矩可都学会了?”
“奴婢粗笨,正在努力习学。”朝慈微微屈膝,这个动作他练习了无数次,力求自然。
赵嬷嬷又考校了几个宫廷礼仪和茶道常识,朝慈皆一一应对。
他姿态恭敬,挑不出大错,但那份融入骨血里的从容与偶尔流露的冷静判断力,让赵嬷嬷心中疑窦未消。
“模样算上乘,规矩也勉强。”赵嬷嬷沉吟道,“既是新人,先去后殿茶房跟着张嬷嬷学规矩。记住,在凤仪宫,收敛些,莫要强出头!”她特意加重了最后一句,目光锐利地警告着他过于惹眼的身高和容貌。
“是,奴婢谨记嬷嬷教诲。”朝慈再次躬身。
茶房内,张嬷嬷见到朝慈,也是愣了一下,随即暗自摇头。
她是个明白人,低声道:“孩子,在宫里,有时候‘普通’才是保命符。你这……唉,好自为之吧。”
朝慈乖巧应下,开始学习煎茶、奉茶。
他学习能力极强,动作很快上手,甚至因其对身体极佳的控制力,摆弄起茶具来有一种行云流水般的美感。
只是他身量高,在低矮的茶案前忙碌时,总需要比其他宫女更弯下腰,显得有些突兀。
其他宫女见到他,窃窃私语更甚。
“瞧那身量,比有些公公都高了……”
“脸是好看,可总觉得……不太像咱们……”
“声音也怪怪的……”
朝慈只当未闻,专心做事。
午后,正殿传唤奉茶。
张嬷嬷犹豫再三,还是带上了朝慈,低声叮嘱:“跟紧我,莫要抬头,莫要多话!”
再次踏入正殿,浓郁的香气袭来。
萧贵妃慵懒地倚在榻上,姿态曼妙。
“娘娘,您的茶。”张嬷嬷奉上。
萧贵妃接过,目光随意一扫,落在了垂首侍立的朝慈身上。
她的目光在朝慈身上停留的时间,很长。
那过于高挑的身形,即使努力收敛,在普遍娇小的宫女中也如鹤立鸡群。
还有那张脸,美则美矣,却并非纯粹的柔媚,眉宇间依稀可见一丝清冽之气。
“新来的?”萧贵妃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慵懒。
“回娘娘,奴婢朝云,今日刚来茶房。”朝慈开口,将嗓音压得更柔更细些。
萧贵妃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眼神莫测:“抬起头来,让本宫仔细瞧瞧。”
朝慈依言抬头,目光依旧低垂,落在锦绣地毯繁复的花纹上。
殿内静默。
萧贵妃细细打量着这张脸,那份超越性别的美丽让她心生警惕,而那隐约的英气与异于寻常女子的身高,更让她觉得有些……违和。
“倒是个……特别的。”萧贵妃最终淡淡评价,听不出喜怒,“好生学着吧。”
“谢娘娘。”朝慈与张嬷嬷躬身退出。
直到回到茶房,朝慈才暗自舒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的伪装并非完美,身高和隐约的英气是难以完全掩盖的破绽。
萧贵妃那审视的目光,显然已起疑心。
但这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
完美无缺的伪装或许安全,却也平庸。
留有细微的、看似合理的“破绽”,有时更能混淆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