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盘棋最终没有下完。
在布局阶段,严彧落子的速度虽慢,却步步为营,隐约能看出他过往的逻辑思维能力并未受损。
朝慈下得随意,甚至故意卖了个破绽,但严彧似乎看穿了,并没有趁机进攻,反而更谨慎地巩固了自己的地盘。
就在中盘战斗即将拉开序幕时,严彧捏着一枚黑子,悬在棋盘上方,久久没有落下。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视线虽然落在棋盘上,眼神却有些涣散,仿佛透过纵横十九道,看到了某些不愿回忆的片段。
他那只垂落的左手,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朝慈注意到了他的走神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他没有催促,也没有询问,只是耐心地等待着,目光平静地落在窗外树枝上跳跃的麻雀身上。
最终,严彧将那枚棋子轻轻放回了棋罐,操控轮椅,向后移动了半米,重新变成了那个背对着朝慈的姿势。
这是一个明确的叫停信号。
朝慈什么也没说,只是开始默默地将棋子分拣回棋罐。
黑白棋子在他手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有条不紊。收拾好棋盘,他将其放回书架原处,仿佛刚才那场未尽的棋局从未发生过。
这种“不追问”、“不深究”的态度,像一层柔软的保护垫,悄然缓解了严彧因失控而可能产生的羞耻和恼怒。
下午的阳光暖洋洋的。
朝慈没有再看书,他靠在沙发里,似乎有些无聊地打量着这个房间。
他的目光扫过严彧,扫过书架,最后定格在严彧轮椅旁小几上那本厚重的、蒙尘的画册上。
他记得昨天严母提过,严彧出事前很喜欢画画。
他站起身,走到小几旁,弯腰拿起了那本画册。画册很沉,封面是皮革的,质感很好,但边缘已经有些磨损。
严彧的背影瞬间绷紧了,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猫。
朝慈仿佛没有察觉,他拿着画册,并没有翻开,而是走到窗边,用袖子拂去封面上厚厚的灰尘。
阳光照在干净的皮革上,显露出原本深沉的色泽。
“灰尘太多,对呼吸不好。”朝慈像是在解释自己的行为,语气依旧平淡。
他将画册放回小几上,但这次,他放在了更靠近严彧右手的位置,并且是竖着靠在小几边缘,这样严彧只需要用右手一抽,就能很容易地拿起来翻阅,而不需要费力地去掀开平放着的沉重封面。
又是一个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调整。
做完这一切,他又回到沙发,这次连书都没拿,只是闭目养神,任由阳光洒在自己身上,像一只慵懒的、在陌生环境里安然自得的猫。
严彧紧绷的背脊,在长久的沉默后,慢慢松弛下来。
接下来的两天,几乎都是这种模式的重复。
朝慈准时出现,安静地陪伴。
他依旧会拉开窗帘,会顺手将水杯放在严彧右手边,会在他用餐后自然地收拾餐盘。
他不再试图进行下棋这类明确的互动,大部分时间都在看那本《鸟类图鉴》,或者望着窗外发呆。
但他开始增加一些更细微的“存在感”。
比如,他发现严彧房间里的加湿器水快用完了,会顺手添满。
比如,他看到严彧盖在腿上的薄毯滑落了一点,会走过去,不是帮他盖,而是将毯子捡起来,重新铺在轮椅的扶手上,让严彧自己决定什么时候拉上去。
比如,他偶尔会哼一段不成调的、轻快的旋律,声音很轻,几乎融入了窗外的风声里。
这些举动,无一例外,都带着一种“顺手为之”的自然,没有丝毫刻意的痕迹。
他像是在一点点地、极其耐心地,将这个冰冷房间的边边角角,都染上自己平静而无害的气息。
严彧的沉默依旧,但他不再像最初那样,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尖刺。
他开始习惯身后那个安静的存在,习惯每天清晨被拉开的窗帘和阳光,习惯右手边那杯触手可及的温水。
他甚至开始……期待。
期待那本被朝慈拂去灰尘、易于拿取的画册,在某一天,会被自己的右手重新翻开。
期待那盘未尽的棋局,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够继续。
这种变化是极其缓慢的,如同冰雪在春日下的消融,肉眼难以察觉,但冰层之下,涓涓细流已然开始涌动。
第三天下午,朝慈正看着窗外,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严彧的耳朵动了一下。
“那只橘猫,”朝慈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声音里带着一丝难得的鲜活气,“又在偷吃管家放在花园角落里的猫粮了,胖得像个小煤气罐。”
而在他身后,轮椅上的少年,那一直如同冻结湖面般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视线不由自主地,也投向了窗外那片花园的一角。
那里,一只圆滚滚的橘猫,正埋头苦干,对即将被“曝光”的偷吃行为浑然不觉。
一丝极淡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气息,从严彧的方向传来。
那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情绪的微澜。
很好。关注点,开始从内部痛苦的漩涡,转向外部鲜活的世界了。
朝慈心想。
系统1314适时出现:【太好了,宿主,终于有进展了^-^。】
那也不看看我是谁?朝慈傲娇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