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凤仪宫,对于“朝云”而言,是一场精心演绎的默剧。
他完美地维持着那份新人宫女的怯懦与笨拙,在高挑身形带来的些许“不便”中,小心翼翼地端茶递水。
夜幕,才是他真正的主场。
当同屋宫女沉入梦乡,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朝慈悄无声息地换上一身利落的夜行衣,恢复了属于男子的挺拔与矫健。
推开早已处理过的窗扇,他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滑入了凤仪宫深沉的黑夜之中。
他的行动极有章法。
第一夜,他并未冒进,而是花了大量时间,如同绘制地图般,仔细确认凤仪宫各处的明哨、暗岗、巡逻队伍的路线与时间间隔。
他注意到,除了宫规森严的侍卫巡逻,凤仪宫内部,似乎还有几道异常警惕、气息沉稳的身影在暗中游弋,那应该是萧贵妃蓄养的高手。
第二夜,他开始有针对性地探查。
他避开寝殿核心区,将目标锁定在偏殿、库房、以及几位掌事嬷嬷、太监的居所附近。
身形在复杂的廊庑与飞檐间起落,落地无声,呼吸与风声融为一体。
在一处存放器皿杂物、看似不起眼的库房外,他再次听到了前夜那异常的、带着市井气的粗哑男声,正与另一个尖细的太监嗓音低语:
“……下一批‘贡品’三日后到,走西华门那条线,都打点好了……”
“小心些,最近宫里不太平,听说三皇子那边……”
“怕什么?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办好差事,少不了你的好处……”
朝慈屏息凝神,将每一个字都刻入脑中。
贡品?西华门?
就在这时,他耳廓微动,捕捉到一丝极其轻微的、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的衣袂破空声从侧后方传来。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防御动作,只是身体微微向旁边阴影处靠了靠。
下一刻,一道与他同样身着夜行衣、气息却更为冷硬的身影,出现在他身侧,正是严彧。
朝慈对此毫不意外。
严彧的存在,如同他坚实的后盾,他们之间的默契早已无需言语。
他甚至没有看严彧,只是极轻微地偏了偏头,示意库房方向。
严彧会意,目光扫过库房周围环境,随即对他做了一个“安全,继续监听”的手势,自己则承担起警戒与策应的职责。
有严彧在侧,朝慈心中更定。
他耐心等待着库房内的交谈结束,看着那个身形壮硕的“假太监”谨慎地离开,记清其离去的方向。
待那人走远,严彧才无声地靠拢过来。
“西华门,三日后。”朝慈用几乎不可闻的气音吐出关键信息。
严彧眼神一凛,点了点头,表示记下。
他没有问朝慈是否需要援助,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他的任务就是在朝慈需要时出现,在他专注时守护,在他获取情报后接力。
严彧的身影再次消失,他需要去核实西华门的情况,并设法将消息传递给宫外的谢兰殊。
朝慈则继续他的探查。
他绕过库房,向着赵嬷嬷居住的耳房潜行。
接近时,果然又听到了那细微的、持续的算盘珠碰撞声。
他耐心等待了将近半个时辰,直到那声音停歇,传来一声疲惫的叹息和收拾东西的窸窣声。
片刻后,耳房的门被轻轻打开,赵嬷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并未立刻休息,而是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番,这才端着一个看似沉重的紫檀木小匣,快步走向正殿后方一处更为偏僻的、单独的小佛堂。
朝慈心中一动,悄然跟上。
佛堂平日里少有香火,此刻深夜,赵嬷嬷来此作甚?
只见赵嬷嬷进入佛堂,并未点灯,而是熟门熟路地走到佛像后,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她将那个小匣子放入其中,又谨慎地恢复原状,这才松了口气,匆匆离开。
朝慈没有立刻上前查看。
他记住了那个位置,以及赵嬷嬷开启机关的大致动作。
这佛堂,恐怕不仅仅是礼佛之所那么简单,很可能是萧贵妃或赵嬷嬷藏匿隐秘物品的地方。
天色将明,巡夜的梆子声再次响起。
朝慈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返回下房,换回宫女服饰,躺回铺位,仿佛从未离开。
当清晨的第一缕光照进窗棂,同屋的宫女们醒来时,看到的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的“朝云”。
昼与夜的交替,光与影的共舞,正在这九重宫阙的深处,悄然升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