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被风一吹,便簌簌落下一阵花雨,有几片甚至调皮地沾在了朝慈的肩头和发梢。
他靠在树干上,半眯着眼,几乎要与这春日的慵懒融为一体。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轻响。
朝慈眼皮都没抬,气息依旧平稳,他能听出,那是少主谢兰殊的脚步声,轻缓而略带虚浮。
脚步声没有走向别处,而是停在了海棠树下。
“十一。”
清润温和的声音在树下响起,如同玉石轻叩。
朝慈这才低头,目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缝隙向下望去。
谢兰殊正仰头看着他,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手里还捏着一卷书。
“属下在。”朝慈的声音从树上传来,平稳无波。
“会下棋吗?”谢兰殊问得随意,仿佛只是春日午后一时兴起的闲谈。
朝慈微微挑眉。
下棋?他确实会。
围棋、象棋、甚至一些冷门的棋类,他都略有涉猎,纯粹是为了打发漫长任务中的无聊时光。
“略懂一二。”他从树上轻巧地跃下,落地无声,站在谢兰殊面前,肩头的花瓣随之飘落。
“那便陪我对弈一局如何?”谢兰殊笑容温和,转身引着他往旁边的石桌走去。
石桌上早已摆放好一副白玉棋盘,棋子温润,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朝慈没有推辞。
他看得出来,这位少主只是想找个人打发时间。
两人在石桌旁坐下。
谢兰殊执白,朝慈执黑。
棋局开始。
谢兰殊的落子风格与他的人一样,看似温和,不疾不徐,却绵里藏针,布局深远。
他的棋路带着浓厚的书卷气,讲究格局与势,往往在不动声色间便已占据先机。
朝慈呢?他下棋的风格就两个字——随心。
他懒得去计算那些复杂的后续变化,也懒得构筑什么宏大的布局。
他的棋风天马行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时而像是初学者胡乱落子,时而又会下出令人拍案叫绝的妙手,专挑对方布局中最难受、最意想不到的地方下手,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让试图以常理度之的人倍感头疼。
谢兰殊起初还带着几分闲适,落子从容。
但随着棋局深入,他执棋的手指微微停顿的次数越来越多,看向棋盘的眼神也愈发专注,偶尔还会抬眸看一眼对面那个姿态慵懒、仿佛随时会睡着的漂亮影卫。
朝慈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随意地捻着黑子,目光似乎落在棋盘上,又似乎早已神游天外。
只有在该他落子时,才会像是突然回神般,看也不看,“啪”一声将棋子落在某个看似毫无道理的位置。
可偏偏就是这些“毫无道理”的落子,往往能打乱谢兰殊精心布置的节奏,逼得他不得不改变策略。
“十一的棋风,倒是别具一格。”谢兰殊落下一子,温和地开口。
朝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甚至渗出生理性泪水:“随便下的,让少主见笑了。”他说着,随手将一枚黑子“啪”地拍在棋盘一角,那里看似是白棋的势力范围,孤军深入,如同送死。
谢兰殊看着那步棋,沉吟了许久。
他捻起一枚白子,悬在棋盘上空,迟迟没有落下。
这一步,看似是朝慈的失误,但他隐隐觉得,若真按常规去吃这颗黑子,恐怕会落入一个更麻烦的境地。
最终,他放弃了吃子,转而巩固另一边的实地。
朝慈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果然,跟聪明人下棋就是省心,不用把杀招完全摆出来。
棋局最终以极其微弱的差距结束,谢兰殊险胜。
他轻轻放下手中的棋子,看着棋盘上那看似凌乱、实则暗藏玄机的黑棋布局,抬头看向朝慈,目光中带着真诚的赞赏:“十一过于自谦了,你这‘略懂一二’,可是让我绞尽脑汁了。”
朝慈站起身,依旧是那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是少主承让了。”心里却想着,下次得再藏拙一点。
“日后若我得闲,再找你下棋可好?”谢兰殊看着他,语气温和,不像是命令,倒像是邀请。
“是。”朝慈躬身应下。
谢兰殊笑了笑,没再多说,拢了拢衣袍,转身回了书房。
朝慈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又看了看石桌上那副残局,随手将一枚掉落在棋盘外的黑子捡起,在指尖灵活地转了几圈。
这位少主,果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棋风见心性,那份温和下的坚韧与深算,可不是一个真正与世无争的病弱之人能有的。
庭院里,只剩下风吹花落的声音,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