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登魁的刻苦,众人有目共睹。
尤其最近一年,哪怕有了白举人的族学开讲,张登魁也日日会去祖宗祠堂,比从前更加努力读书。
更何况,更何况。
更何况就连院案首都亲自说了,张登魁比张登榜答得要好,怎么可能只有张登榜中了,而张登魁没中呢?
张瑜一怔,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呢,就连我都中了啊……”
张族长赶紧过去接张登魁,安慰的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登魁,登魁你别气馁,许是这次考试侧重的点非你所擅长的,族长相信你下次肯定能考中的!”
张登魁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目光茫然地看向了张彦,底气不足地问道:“彦哥,是这样吗?”
昨日张彦说了他比登榜答得好以外,天知道他有多高兴?
在彦哥成为神童之前,张登榜可是他们族里读书最厉害的人,可彦哥却说他更厉害一些,这让张登魁高兴得一夜都没睡着。
可大概老天就是故意在折磨他。
让他先感受到希望,再狠狠地跌落云端,像做了个美梦,梦一醒,所有的希望都碎了一地。
“这不可能。”张彦坚定地说,“一定是有黑幕。”
他的判断不可能出错,张登魁就是能中榜。
张彦的目光沉下来,他朝张瑜道:“哥,你带大家回客栈等消息,我去趟衙门。”
张瑜直接就掰住了他的胳膊,急道:“弟,你要什么?榜单已经放了,结果已定,你难道是去找县太爷要说法吗?”
张族长也忙道:“彦哥,你别冲动,我们都知道你跟屠大人关系好。可是私交归私交,放榜归放榜,绝不能混为一谈!”
“没有混回一谈,”张彦目光沉沉地望来,说道,“我只是要去查明真相,还二叔一个公道。”
说罢,他便去做了。
张族长和张瑜还要去追,却被张登榜给拉住了。
张瑜急得不得了,他问道:“登榜叔,弟他会不会出事啊?”
张登榜说:“屠大人很喜欢彦哥,这不是假的,我看得出来。彦哥想去问就去问吧,说不定能给登魁问出个公道来呢,总比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要强得多吧?”
张登峰附和道:“我支持登榜的想法,我也相信彦哥的估算不会错,登魁这里面肯定有事。”
张登魁茫然又无助,但族人都为他的事在忙碌,感动得他眼泪都掉了下来。
张瑜赶紧又去安慰他:“二叔,你别怕,有彦弟在,真相很快就能大白的。”
衙门后院。
张彦来这跟回自己家似的,轻车熟路。
路过的衙役习以为常,就连衙门的主簿见了他也是恭敬地贺喜:“恭喜张小秀才,院案首你当之无愧呀!”
十一岁的院案首固然难得,但能日日帮县太爷断案,那更是难中满。
主簿对他的敬佩,每次见面都要夸上好几句。
屠成刚听见他来,赶紧迎过来道:“快快快,本官的小救星,这几日忙着院试,衙门的案子又堆了一堆,全等着你来教我解决呢。”
经过一个月的磨合,屠成刚对张彦简直跟供个祖宗似的,祖宗让他往西他不敢往东,但祖宗也没啥要求,全在专心致志地教他做官。
屠成刚总觉得自己每天都在不花钱用一个高手来给他做苦力,这美滋滋的日子希望坚持得越久越好!
可没想到,一个月来日日好脾气的张彦,此刻正黑着脸问他:“大人,敢问院试放榜的名单,可是您一人经手的吗?”
屠成刚骄傲道:“我跟你说张彦,本官做官最讲究一个负责,这所有考生的答卷糊名、审卷排名,全都是由我一手包办。这么跟你说吧,除了放榜的字不是我写的,其他全都是我干的!”
“很好。”张彦拳头都硬了,他压着脾气一字一句问道,“那我请问您,张登魁为何没有中榜?”
屠成刚听到这个名字,骄傲的脸也笑不出来了,这变化速度一看就对张登魁有印象。
张彦敏锐地察觉出了异常,笃定地答出了对方没回答的话:“你记得他。”
屠成刚眼神有点飘忽,说话也有点底气不足:“本官确实记得他,文章写得不错,经义理解得也属上乘。”
“上乘你不录他,这公平吗?”张彦的质问让他无处可逃。
屠成刚抓了抓头发,往石桌旁一坐,苦恼道:“本官也没有办法啊,按规定他就是不能被录取,写得再也不会中榜,这辈子都不可能进仕途。”
这几句话轰地一下在脑海炸开。
张彦快步坐在他对面,追着问道:“为何?张登魁从未在县城久待过,更没有去过京都,根本没有机会得罪朝廷里的大官,怎么这辈子都仕途无望?”
屠成刚被问得更苦恼了,他想说又不敢说,但对面坐得好歹是教他一个月的小师父……
他啧了一声,自暴自弃道:“行,反正我看以你的能力,将来必然要入朝为官,那就提前跟你说吧,也省得你总追着我骂不公平。”
“你说。”张彦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屠成刚拧着眉头,也颇有些不忿地说:“中榜为秀才的考生,将来可做夫子教书育人,也可参加科考、吏考,入朝为官。秀才是朝廷选拔的优秀人才,全国每年也就几百人,所以朝廷对秀才除了一些明面上的要求以外,还有一些暗地里的要求。”
“暗地里的要求?”张彦问道。
屠成刚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一些:“张登魁是个跛子,他这样……他这样的形象不好,是朝廷首先要筛掉的条件之一。”
张彦听到这话,像是一个十吨的炸药被瞬间点燃了引线,炸得头脑发胀!
他噌地站了起来,带着怒意的话,字字泣血:“张登魁的脚坡,是被朝廷强征徭役所致。辛辛苦苦保住一条命回来,日夜不休地拼命读书,换来的就是朝廷一句形象不好,要被暗地里筛掉!你自己听听这话,这不荒谬吗?这简直荒谬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