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的寂静,比沉船坳的喧嚣更令人窒息。歪斜的石碑如同沉默的鬼影,在渐亮的晨光中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荒草没过膝盖,露水打湿了破烂的裤脚,带来刺骨的冰凉。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死亡的腐朽气息。
凌云背靠着一块半埋入土的残碑,冰冷的石碑透过湿透的衣衫,刺激着他伤痕累累的背部,带来一丝异样的清醒。他闭着眼,全力运转着那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内息,试图修复千疮百孔的身体。每一次内息的流转,都像是在布满裂痕的瓷器上穿针引线,稍有不慎便是彻底的崩溃。剧痛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他的意志,但更让他警惕的,是生命力不断流失带来的那种深入骨髓的虚弱感。
系统剥离了,束缚消失了,但死亡的阴影,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真切。
阿吉蜷缩在另一块墓碑后面,抱着膝盖,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他时不时警惕地抬头四望,耳朵竖起着,捕捉着远处可能传来的任何声响。手里紧紧攥着凌云给他的那把匕首,冰冷的触感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他看着不远处昏迷中依旧痛苦蹙眉、偶尔发出梦呓般低语的宇文默,又看看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的凌云,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无助和恐惧。
“凌大哥……我们……能逃出去吗?”他终于忍不住,带着哭音低声问道。
凌云没有睁眼,只是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嘴唇,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能。”
一个字,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这并非盲目的自信,而是基于残酷现实计算后的唯一选择——必须能,否则就是死。
阿吉似乎被这个字安抚了一些,用力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是将匕首握得更紧。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晨曦彻底驱散了夜幕,但天空依旧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预示着可能到来的雨水。这天气,倒是为他们的藏匿提供了些许掩护。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凌云缓缓睁开了眼睛。短暂的调息无法治愈伤势,但至少让他恢复了一丝行动所必需的气力。他看向宇文默。
宇文默的状况很糟糕。他脸色灰败,嘴唇干裂,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时不时地痉挛一下,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仿佛在经历极大的痛苦。更令人不安的是,他偶尔会从喉咙里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音节,像是“任务……杀……值……”之类的词语,充满了系统绑定初期特有的混乱和诱导。
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弄到药物和食物,并且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想办法处理宇文默身上的“系统”。
凌云的目光扫过荒凉的乱葬岗。这里虽然暂时安全,但绝非久留之地。缺乏食物、饮水和药物,他们撑不了多久。而且,追兵迟早会搜到这里。
“阿吉。”凌云低声唤道。
阿吉立刻抬起头。
“你……对这片熟。附近……有没有……能藏身的地方?废弃的屋舍,山洞……或者,可靠的人家?”凌云问得很慢,每一个字都耗费力气。
阿吉皱着眉,努力回想。他从小在码头底层摸爬滚打,对京城三教九流和犄角旮旯确实熟悉。
“乱葬岗往北……大概两三里地,有个废弃的义庄,听说闹鬼,平时没人敢去。”阿吉不确定地说,“再远点……南边城外有个桃花渡,那边渔船多,我认识个老船夫,人挺老实,就是……不知道靠不靠得住。”
义庄?闹鬼?反而更安全。但距离有点远,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很难悄无声息地摸过去。桃花渡人多眼杂,风险更大。
凌云沉吟片刻,又问道:“这附近……有没有采药人?或者……懂点医术的?”
他需要药, urgently needed(急需)。
阿吉眼睛一亮:“有!我想起来了!乱葬岗西头山脚下,有个独居的采药老头,脾气怪得很,但确实懂点草药!大家都叫他‘葛老’,平时很少跟人来往!”
采药人?独居?脾气怪?听起来是个潜在的选择。但风险同样存在,对方是敌是友难以预料。
就在凌云权衡利弊时,一阵极其轻微、却绝非风吹草动的窸窣声,突然从不远处的荒草丛中传来!
凌云瞳孔骤然收缩,阿吉也瞬间绷紧了身体,死死握住了匕首!
有人!
凌云对阿吉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屏住呼吸,阿吉小心翼翼地将身体缩进墓碑的阴影里,凌云则缓缓握住了手边的砍刀刀柄,虽然他知道自己可能连挥刀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窸窣声停停走走,似乎在寻找什么。渐渐地,一个低低的、带着抱怨的嘟囔声随风飘来:
“妈的……真晦气……一大早就被派来找死人……乌木格大人也真是的,几个重伤的残废,还能飞了不成……”
是乌木格的手下!他们果然搜过来了!
凌云的心沉了下去。听声音,似乎只有一个人,而且警惕性不高。但一旦被他发现,招来同伙,他们就完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拨开荒草的声音清晰可闻。一个穿着普通劲装、腰间挎刀的男子身影,出现在凌云视线边缘。他一边用刀鞘随意拨打着草丛,一边不耐烦地四处张望,嘴里还骂骂咧咧。
“真是见了鬼了,沉船坳那边死了一地,还得来这鬼地方搜……”
他并没有发现藏在墓碑后的凌云和阿吉,视线扫过这边时,只是随意一瞥,便转向别处。
机会!只有一个人!趁其不备,或许可以……
凌云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看了一眼紧张得脸色发白的阿吉,又看了一眼昏迷的宇文默。不能冒险。一旦动手不能瞬间致命,让对方发出信号,后果不堪设想。
他轻轻对阿吉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动。
那搜索的帮众在附近转悠了一会儿,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骂骂咧咧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远了,声音渐渐消失。
直到确认对方真的离开,阿吉才长长松了口气,整个人几乎虚脱,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好……好险……”他心有余悸。
凌云却没有放松警惕。乌木格的人已经开始搜索这片区域,这里不再安全。必须立刻转移。
“去……找那个采药人。”凌云做出了决定。义庄太远,桃花渡风险大,这个独居的采药老头,是目前最快、也可能是唯一的希望。赌一把!
“现在?”阿吉一愣。
“现在。”凌云语气坚决。他尝试着站起身,剧烈的眩晕和疼痛让他晃了一下,幸好扶住了石碑。
“凌大哥!你的伤……”阿吉急忙想扶他。
“没事。”凌云推开他的手,目光落在依旧昏迷的宇文默身上,“弄醒他。我们必须走。”
阿吉看着凌云惨白的脸和不断渗血的伤口,咬了咬牙,再次用老办法,狠狠掐向宇文默的人中。
“呃!”宇文默猛地抽气,再次醒来。这一次,他的眼神更加混乱,瞳孔深处似乎有一丝诡异的红芒一闪而逝。他看到凌云和阿吉,先是恐惧地缩了缩,随即脸上露出一种扭曲的、混合着痛苦和兴奋的神情。
“任务……指引……附近……有‘资源’……杀了……夺取……”他断断续续地低语着,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刚才那个乌木格手下离开的方向,仿佛被什么吸引。
凌云心中一凛。系统的诱导已经开始影响宇文默的认知了!必须尽快隔离他,或者……找到克制系统的方法!
“闭嘴!”凌云低喝一声,冰冷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刺向宇文默。
宇文默浑身一颤,似乎被凌云的杀气震慑,混乱的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但更多的依旧是痛苦和恐惧,他低下头,不敢再看。
“扶他起来。我们走。”凌云对阿吉下令,自己则拄着砍刀,率先朝着西边山脚的方向,迈出了艰难的一步。
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刀尖上。荒草缠足,乱石绊脚。凌云咬紧牙关,凭借顽强的意志力支撑着。阿吉费力地搀扶着脚步虚浮、神志不清的宇文默,紧跟在后。
三人的身影,在荒凉死寂的乱葬岗中,缓慢而坚定地移动着,如同行走在阴阳边界。希望渺茫,危机四伏,但他们没有停下脚步。
因为停下,就意味着死亡。而凌云,从不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