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选的女子们被引至掖庭宫偏殿时,暮色已漫上窗棂。
这处宫苑虽不比前殿的琉璃生辉,却也处处透着皇家规制的严谨——青灰色的宫墙磨得光滑,廊下悬着盏盏素色宫灯,灯穗垂落,无风自静;阶前的石缝里生着几丛细竹,叶片被修剪得整整齐齐,连影子落在地上都是规规矩矩的形状。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混着庭院里晚桂的清气,肃穆中藏着几分幽寂。
程知意被分到的房间恰在廊角,推开雕花木窗,正对着一小片天井,墙角栽着一棵石榴树。
巧的是,同屋的竟是柳嫣然与江若雪。
柳嫣然一进门便撇了撇嘴,嫌弃地用指尖戳了戳铺着青布的桌案:“这屋子也太素净了,连个像样的花瓶都没有。”说着便往铺着锦褥的床榻上一坐,发间的步摇相撞,叮当作响。
江若雪则径自走到另一侧的床榻边,将自己的行囊解开,取出衣物仔细叠好,又从包袱里拿出一本线装书放在床头,动作利落,眼神里不见半分抱怨。
程知意默默走到靠窗的案前,将带来的半册旧诗摊开,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心里渐渐安定下来。
才歇了片刻,门外便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两名身着青绿色宫装的宫女一同进入,为首一人约莫三十许,眉眼间没什么笑意,手里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册子,刚站定便朗声道:“奉皇后娘娘令,传参选秀女听宫规。”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一条条规矩从她口中吐出,细密得让人喘不过气:“……晨起需卯时正起身,梳洗不得逾半个时辰;行走需敛目低眉,步幅不得过寸;饮食需依份例,不得挑食,更不得私藏外间食物;与人言语需自称‘妾’,对上位者需垂首侍立,回话不得超过三句……”
从晨昏定省的时辰,到衣物的颜色纹样,再到与人对视时的目光高低,甚至连咳嗽的声量都有定规。
柳嫣然起初还耐着性子听,到后来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用帕子掩着嘴,眼神偷偷瞟向程知意,满是待不住的烦躁。
江若雪则听得专注,偶尔还会微微颔首,像是在心里默默记诵。
宫人宣读完,将一册手抄的宫规放在桌上,又板着脸叮嘱:“诸位姑娘记好了,这宫规便是你们的命。守得住,才能在宫里站得住;守不住,谁也保不住你们。”说罢便带着随行宫女转身离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廊下渐行渐远。
“我的天,”柳嫣然立刻瘫在榻上,“这哪是宫规,分明是紧箍咒!连走路都要算着步子,吃饭都不能挑口味,这日子怎么过啊?”
江若雪将叠好的衣物放进靠墙的木柜,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语气依旧带着几分冷硬:“既入了这宫门,便没有随心所欲的道理。规矩看着多,实则是保你命的。你若连这点约束都受不住,将来栽了跟头,可别怪旁人没提醒你。”
“我才不会栽跟头呢。”柳嫣然撇撇嘴,赌气道,“我爹是吏部尚书,谁敢动我?”话虽如此,眼神里的不耐却藏不住,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发间的珠钗,将桌案上的宫规册子推得老远。
程知意默默将那册宫规拿起,借着窗棂透进来的微光一页页翻看,指尖在各个条目上轻轻划过。
她知道,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不是束缚,而是护身符。
在这深宫里,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唯有将规矩刻进骨子里,才能走得稳些。
接下来的几日,程知意过得极为安分。
白日里,她要么在房间里临摹字帖,要么就着天光看书,要么推开窗看看天井里的石榴树,也算偷得片刻清静。
她尽量避开与其他参选女子的往来,晨起请安时也是低眉顺目,不多说一句话,只在心里默默观察着周遭人的言行——谁是真心谨守规矩,谁是故作姿态,谁又在暗地里拉帮结派。
柳嫣然耐不住寂寞,时常跑到别的房间串门,回来时总带着些胭脂水粉的香气,嘴里念叨着谁的首饰好看,谁的衣裳料子珍贵。
甄选之日终于到来。
参选女子们身着统一的宫装,按照家世品级依次排列在太和殿外的广场上。
阳光洒在她们身上,映得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格外娇艳。
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紧张和忐忑,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不安。
程知意站在人群中,尽量让自己显得不起眼。
她低着头,目光落在脚下的青砖上,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皇帝和皇后不要注意到自己,最好能直接被刷下去,这样她就能名正言顺地出宫了。
柳嫣然站在她旁边,紧张得手心冒汗,不停地整理着自己的裙摆和发饰,嘴里念念有词:“一定要选上,一定要选上……”
江若雪则面色平静,身姿挺拔,眼神坚定地望着太和殿的方向,似乎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不多时,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陛下、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连忙跪下行礼,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程知意跟着众人跪下,眼角的余光瞥见一双明黄色的龙靴和一双绣着凤纹的红色宫靴缓缓走过。
她不敢抬头,只能恭敬地低着头,听着皇帝和皇后的脚步声在身边响起。
“平身吧。”皇帝萧景琰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
众人起身,依旧不敢抬头直视帝后。
程知意能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那目光带着审视和威严,让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她知道,那是皇帝的目光。
皇后温月容的声音温柔动听,像春风拂面:“各位小姐都是名门闺秀,才貌双全。今日甄选,只为择取贤良淑德之人,充实后宫,辅佐陛下,共筑盛世。你们不必紧张,只管展现自己的风采便是。”
说完,便有宫人依次唱名,让参选女子们一一上前,展示自己的才艺。
有的女子抚琴,琴声悠扬;有的女子舞剑,英姿飒爽;有的女子吟诗,文采斐然……
程知意排在后面,看着前面的女子们各显神通,心中愈发忐忑。
她的才艺不算出众,只会些简单的琴棋书画,若是真要展示,恐怕很难引起帝后的注意。
这对她来说,或许是件好事,可一想到家族的期望,她又有些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