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欲裂。
这是魏进忠醒来后的第一个感觉。
紧接着,是深入骨髓的寒意,仿佛整个人被泡在了冰窟窿里。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房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廉价的熏香味道。
“我……我这是在哪?”
他声音沙哑,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沙子。
一个贴身的小太监闻声,连滚带爬地凑了过来,脸上挂着两条清晰的泪痕,哭丧着脸道:“干爹!您可算醒了!您……您在雁门关的驿站里啊!”
雁门关!
驿站!
这两个词像两道惊雷,瞬间劈开了魏进忠混乱的思绪。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龙牙堡外,那片该死的空地上。
林枫那张带着戏谑笑容的脸。
周围数万军民那如同看猴戏般的眼神。
还有那句诛心之言——“替我向你爹问好”。
“噗!”
魏进忠只觉得喉头一甜,又是一口老血涌了上来,幸好被他强行咽了回去,只是那股腥甜的味道,让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被气晕了!
他堂堂九千岁的干儿子,朝廷派来的钦差,竟然被一个边关的四品武将,当着数万人的面,活活气晕了过去!
这是奇耻大辱!
比杀了他还难受的奇耻大辱!
“林枫……林枫呢?!”魏进忠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小太监吓得一哆嗦,颤声道:“回干爹……那林枫,把咱们‘送’出龙牙堡后,就回去了。他还……他还派人传话,说‘三天之期’,还剩最后一天,让您……让您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
魏进忠浑身一颤,一股尿意险些没憋住。
他现在才算彻底明白,林枫根本不是什么不懂规矩的莽夫,他是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无法无天、敢把天都捅个窟窿的疯子!
杀锦衣卫,对他来说就像踩死几只蚂蚁。
气晕钦差,对他来说不过是饭后消遣。
所谓的“三天之期”,根本不是什么威胁,而是死亡倒计时!
他毫不怀疑,一天之后,如果自己还敢待在雁门关,林枫那疯子真的会带着他的军队,冲进驿站,把自己剁成肉酱!
“走!马上走!”
魏进忠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从床榻上一跃而起,因为动作太猛,牵动了气血,眼前一黑,差点又栽倒下去。
“干爹,您当心!”小太监连忙扶住他。
“当心个屁!”魏进忠一把推开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声音尖利得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快!传令下去!所有人!立刻!马上!收拾东西!我们连夜出关!滚回京城!”
他怕了。
是真的怕了。
在京城,在干爹魏忠贤的羽翼下,他作威作福,视人命如草芥。可在这里,在这天高皇帝远的雁门关,在林枫那个煞星面前,他感觉自己才是那根随时可能被碾碎的草芥。
什么皇权威严,什么钦差体面,在明晃晃的屠刀面前,都他娘的是狗屁!
保命!
现在唯一重要的就是保命!
命令一下,整个驿站瞬间炸开了锅。
剩下的锦衣卫和随行太监们,早就被林枫的手段吓破了胆,一听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一个个如蒙大赦。
他们甚至连很多贵重的行李都来不及打包,只是胡乱地将金银细软往怀里一塞,推箱倒柜的声音,咒骂声,哭喊声,乱成了一锅粥。
“我的官服!快找我的官服!”
“别管那破箱子了!命都要没了!”
“快!套马!再不走,天亮了就走不了啦!”
魏进忠披头散发地冲出房间,看着这片狼藉,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更加惊恐,亲自上阵,一脚踹开一个挡路的箱子,嘶吼道:“都他娘的快点!谁敢耽搁,咱家先活剐了他!”
半个时辰后。
一支堪称狼狈的队伍,趁着深沉的夜色,鬼鬼祟祟地摸到了雁门关的城门下。
城门紧闭,城墙上火把通明,一排排雁门关的守军,手持长枪,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
为首的,正是雁门关总兵,萧振北。
萧振北仿佛已经等候多时,他负手而立,看着城下形容凄惨的魏进忠,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哟,这不是魏公公吗?”萧振北明知故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这么晚了,这是要上哪儿去啊?北地的夜晚,可是很冷的。”
魏进忠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强压着心头的恐惧和屈辱,仰着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咱家奉旨巡边,如今公务已毕,自当连夜返京复命!萧总兵,还不速速打开城门!”
他想用身份压人。
可惜,他面对的是刚刚肃清了整个雁门关,彻底大权在握的萧振北。
萧振北闻言,故作惊讶地“哦”了一声,拉长了语调:“公务已毕?可我怎么听说,魏公公在龙牙堡,还有三天的事情要办呢?”
这话一出,魏进忠和他身后的一众随从,齐刷刷地打了个冷颤。
魏进忠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听出了萧振北话里的调侃和威胁。
这雁门关上下,早就被林枫和萧振北穿一条裤子了!
他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萧振北见火候差不多了,也不想真把事情做绝。他哈哈一笑,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既然公公急着回京面圣,本将自然不敢阻拦。来人啊!”
“在!”
“开城门,恭送魏公公!”
“是!”
“嘎吱——”
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露出外面漆黑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夜。
魏进忠如蒙大赦,连一句场面话都顾不上说,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马车,尖着嗓子喊道:“走!快走!”
车夫一扬鞭子,整个队伍便仓皇地冲出城门,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赶,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萧振北身边的一名副将忍不住低声道:“将军,就这么放他们走了?这帮阉狗,可没安好心!”
萧振北冷哼一声,目光深邃地望向龙牙堡的方向。
“走?他走不了。”
萧振北缓缓说道:“他带走的是耻辱,留下的是恐惧。从今往后,他就是林枫立威的那只鸡。而且,你以为林枫会让他这么轻松地回到京城吗?”
副将一愣,没明白。
萧振北却不再解释,只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
同一时刻,龙牙堡,千户所。
灯火通明。
林枫正拿着一张图纸,和鲁大师、赵怀安讨论着什么。
王大锤和李疾风则在一旁,一个擦拭着他的宝贝大锤,一个正在整理刚刚收到的情报。
“报!”
一名闪电营的斥候快步走了进来,单膝跪地,声音洪亮。
“启禀将军!刚刚收到雁门关传来的消息,钦差魏进忠,已于半个时辰前,连夜逃出雁门关!”
话音落下,屋子里瞬间一静。
紧接着,爆发出王大锤那雷鸣般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俺就说嘛!那软骨头的阉狗,肯定撑不过三天!这就屁滚尿流地跑了!将军神威!”
赵怀安也抚着胡须,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主公此计,不费一兵一卒,却让阉党颜面扫地,实在是高!经此一事,朝野上下,恐怕都要重新掂量一下我们龙牙堡的份量了。”
鲁大师则没管这些,他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图纸,嘴里嘟囔着:“跑了就跑了,别耽误我研究将军的‘左轮’结构……”
李疾风嘿嘿一笑,凑到林枫跟前,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市井的狡黠。
“将军,兄弟们都按您的吩咐办了。”
“哦?”林枫放下图纸,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魏进忠那孙子跑得急,驿站里丢下了不少好东西。兄弟们‘帮’他收拾了一下,光是上好的绸缎就有十几箱,还有些古玩字画。”李疾风挤眉弄眼地说道,“最重要的是,从他一个亲信太监的包袱里,翻出了一本小册子。”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本蓝皮小册子,恭敬地递了上去。
“这是?”林枫接过,随手翻开。
“嘿嘿,”李疾风笑道,“是魏进忠这次南下的‘孝敬’名单,从哪个官员手里收了多少银子,许了什么官,都记得一清二楚。这玩意儿要是捅出去……”
林枫的眼睛亮了。
他啪的一声合上册子,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这魏进忠,还真是个运输大队长啊!
不仅千里迢迢来送人头立威,临走时,还把扳倒他干爹政敌的黑材料,给自己留下了。
“干得不错。”林枫拍了拍李疾风的肩膀,然后看向赵怀安。
“怀安。”
“属下在。”
“你说,老阉狗魏忠贤,收到他干儿子这份‘大礼’,外加这份账本的拓本之后,会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