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阮小白先醒来。
他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近在咫尺的,周亚的睡脸。
她还在睡,睡得很熟。
眉眼舒展着,嘴唇微微抿着,她睡觉的样子,其实有点像个孩子。
阮小白看着看着,嘴角就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他动了动,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周亚圈在怀里。
她的一条胳膊横过他的腰,把他牢牢地固定在自己身前,睡姿都带着占有欲。
他整个人都陷在她的气息里,暖烘烘的,很安心。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凑过去,在周亚的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
像小猫偷腥。
做完这个动作,他自己的脸先红了,心跳也漏了一拍。
他屏住呼吸看了看周亚,见她只是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皱了下眉,并没有要醒的迹象,才悄悄松了口气。
他想起来做早餐,试着挪动了一下,周亚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了。
他只好停下动作,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再次尝试,一点一点,把她的手臂从自己身上抬起来。
周亚的手臂很沉,带着结实的肌肉线条。
好不容易从她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他慢慢地往床边挪。
下了床,他回头看了一眼,周亚翻了个身,将被子卷走了一大半,继续睡得安稳。
阮小白帮她把被角掖好,又忍不住伸手,将她垂在脸颊边的一缕黑发拨到耳后。她的发质很硬,不太听话,刚拨开就又滑了下来。
他也不嫌烦,又拨了一次。
做完这一切,他才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房间,体贴地把门轻轻带上,只留下一道小小的缝隙。
客厅很安静,阳光从没有拉严实的窗帘里洒进来,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
空气里有微尘在光柱里浮动。
阮小白伸了个懒腰,走到客厅的墙壁前,站住了。
那面墙上,有一幅他之前画的星球海报。
当初搬进这个新家后,他总觉得墙壁白得有些晃眼,空荡荡的,缺了点什么。
于是他跟周亚要了点钱,去楼下的文具店买了些颜料和画笔,按记忆里的模样画了它
蓝色星球孤零零地悬浮在黑色的“宇宙”里,带着一种寂寥的美感。
每次看到它,他都会想起那个回不去的世界。
可今天再看,心境却完全不同了。
阮小白站了一会儿,忽然有了个主意。
他小跑到电视柜旁边,拉开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翻出了剩下的颜料和画笔。
又从厨房搬来了那张小木凳,放在墙边。
他拧开一管白色颜料和一管柠檬黄,在盘子上挤了一点,用画笔调和成柔和的月白色。
他站上凳子,还是有点够不着。
于是他踮起脚尖,身体努力向上伸展,才勉强能够到那颗蓝色星球旁边的位置。
他的神情很专注,小小的眉头微微蹙着,手里的画笔却很稳。
他先是勾勒出一个小小的,弯弯的轮廓。
像一片银色的指甲。
然后,他开始用调好的月白色颜料,一点一点地填满。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白发上,绒绒的,像一团发光的小蒲公英。
他画得很认真,鼻尖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也顾不上擦。
很快,一颗小小的,散发着温柔光芒的月球,出现在了蓝色星球的旁边。
它不是简单的白色,有颜料里调和的那一点点黄,让白墙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生动,也驱散了背景里广袤黑色里的孤寂。
他看着它,心里也跟着被填得满满的。
过去那些不安和惶恐,随着这颗月亮的出现,被抚平妥帖了。
阮小白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才心满意足地把颜料和画笔收好,放回电视柜的抽屉里。然后他搬着小木凳,轻手轻脚地放回厨房原位。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神清气爽。
厨房里,阮小白熟练地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和牛奶。
他先是淘米煮粥,电饭煲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然后他拿出一个小锅,倒上水,准备煮两个水煮蛋。
等水开的时候,他拿出两个玻璃杯,倒上牛奶。
他想了想,又打开橱柜,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奶锅,把两杯牛奶都倒了进去,开小火慢慢加热。
周亚肠胃不好,还是喝点热的好。
很快,厨房里就弥漫开一股清甜的米粥香气和淡淡的奶香味。
周亚被这些味道勾醒。
她睁开眼,身边是空的,但被窝里还残留着小白的一点温度。
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食物的香气。
她躺在床上,听着从门缝外传来的动静,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穿着那身白色的睡衣起床走出来,头发有些乱,眼神还有点没睡醒的迷蒙,,抬手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醒了?”
阮小白抬头看她,声音里带着笑意。
“嗯。”
周亚应了一声,视线落在餐桌上,步子顿了顿。
“先去洗漱吧,粥刚煮好,还有点烫。”
阮小白说。
周亚点点头,转身进了卫生间。
很快,里面就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阮小白坐在餐桌旁,用小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帮它散散热气。
等周亚从卫生间出来,脸上带着水汽,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了不少。
她走到餐桌旁,在阮小白对面坐下。
两个人谁也没提昨晚的事,默契地拿起勺子,开始喝粥。
白粥熬得很糯,米粒都开了花,喝到胃里暖暖的。
周亚喝了几口粥,习惯性地抬头看向客厅的那面墙。
然后,她的动作停住了。
她看到了那颗小小的,散发着温柔光芒的月亮。
它就依偎在蓝色星球的旁边,那么自然,仿佛一开始就在那里。
整幅画的感觉,一下子就变了。
不再是寂寥和空旷,而是变成了一种安宁的圆满。
周亚的眼神动了动,她放下勺子,又仔细看了看。
月亮是新画上去的,颜料的边缘还带着一点点未干透的湿润感。
她知道那颗星球代表着什么。
是他心底的孤独。
她一直都知道。
可现在,它不孤单了。
她缓缓地转过头,看向旁边的小白。
他也在看着她,眼神清澈又平静,像是在等她发现这个小秘密。
周亚的喉咙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多余。
“墙上......”
她开了个头,声音有点干。
“嗯。”
阮小白应了一声,低头喝了口粥。
“觉得它一个太孤单了,就给它画了个伴。”
“挺好看的。”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什么特别的起伏,但阮小白就是听出了里面的认真。
她说完,又低头继续喝粥。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了早餐。
阮小白收拾碗筷的时候,她就靠在厨房门边看着。
周亚看着看着,觉得遇到他之前的日子,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现在只想守着这点烟火气,守着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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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情节算是另外的……
不喜欢请直接跳过看89章和93章及之后的……
不喜勿喷,谢谢……
城市的另一边,老旧小区里。
阿蝎在一阵注视中醒来。
她猛地睁开眼,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向了枕头底下。
那里什么都没有,她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自己家。
屋里光线很暗,厚重的窗帘把阳光挡得严严实实。
空气里还残留着昨晚外卖盒子的味道,有点腻。
她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然后就看到了床边站着的人。
一个小女孩,五六岁的样子,头发乱糟糟地黏在脸上,身上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破破烂烂的t恤,上面还有不知名的污渍。
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袋拆开的饼干,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场面一度很安静。
阿蝎脑子里的起床气“蹭”地一下就顶了上来,刚想摆个凶神恶煞的表情把她吓走,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算了,跟个小屁孩计较什么。
“你吃饼干吗?”
小女孩开口了,声音小小的,没什么起伏,像是陈述一个事实。
“不吃。”
阿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她。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小女孩“哦”了一声。
阿蝎烦躁地闭着眼,正准备再睡个回笼觉,脑子里却冷不丁闪过刚才瞥见的那一袋饼干。
那包装袋的颜色......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一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一把从小孩手里抢过饼干袋子。
借着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微光,她眯着眼看清了包装袋背面那排小小的生产日期。
“操!”
阿蝎低骂了一声。
这玩意儿过期快一个月了。
她再也躺不住了,一个起身,把小女孩从地上捞起来夹在胳膊底下,另一只手把那袋饼干精准地扔进了墙角的垃圾桶里。
她把小女孩放到床上,两只手按着她的肩膀,皱着眉打量她。
“吃了多少?”
小女孩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阿蝎脑子里闪过“催吐”两个字,但看着她那细胳膊细腿的样子,又觉得下不去手。
再说,就过了一个月的饼干,吃不死人。
“等着。”
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转身从衣柜里随便抓了件t恤和裤子套上。
“我去买吃的。”
说完,她又瞥了眼小女孩身上那件脏兮兮的衣服,不耐烦地补了一句:“还有衣服。”
她趿拉着拖鞋往门口走,身后的地板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她回头一看,那小不点正迈着小短腿,一声不吭地跟在她后面。
阿蝎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你待着,别跟出来。”
她的语气很冲。
小女孩停下脚步,但只是停了一下,又往前挪了一步,离她更近了。
阿蝎这才注意到,从刚才到现在,这孩子的表情几乎就没变过。
不哭也不闹,平平淡淡,就那么看着你。
那种眼神让她心里莫名地堵了一下。
最终,那股子烦躁还是败下阵来。
阿蝎叹了口气,像是认命了。
“跟上。”
她言简意赅,拉开门走了出去。
身后,意料之中的,跟上了一串极轻的脚步声。
老旧的楼道里光线昏暗,空气中混杂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不知道哪家飘出来的油烟味。
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开锁通下水道的小广告,层层叠叠,像一块块丑陋的牛皮癣。
阿蝎住一楼,出门就是单元楼的大门。
刚走到门口,小女孩的脚步忽然停住了。
阿蝎不耐烦地回头,发现她正仰着头,看着单元门旁边那个后来加装的户外电梯。
像个巨大的铁笼子,突兀地贴在楼体上。
阿蝎讨厌这玩意儿,每次运行起来都轰隆作响,吵得人心烦。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一个拎着菜篮的老太婆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一抬眼,就看见了站在前面的阿蝎,和她身边那个小小的,脏兮兮的身影。
她视线从阿蝎那头乱糟糟的头发,滑到她身上皱巴巴的t恤,最后停留在她手臂上露出的纹身一角。
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堆什么脏东西。
她的嘴角往下撇了撇,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然后嘟囔了一句。
“什么人都有......”
阿蝎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就窜了起来,眼神瞬间就冷了下去,下颌线绷紧,一股子戾气从骨子里往外冒。
她往前踏了半步,脖子后面的蝎子纹身随着肌肉的绷紧,仿佛活了过来。
要不是这家伙太老了,她早就开口骂回去了,再上手猛抽几巴子,让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突然阿蝎被轻轻碰了一下。
她低下头,看见那只小手抓住了自己的裤腿。
小女孩没看她,而是学着她的样子,仰着小脸,努力地瞪着那个已经走远的老太婆的背影。
她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小嘴也抿成了一条直线,摆出了一副自以为很凶狠的表情。
那模样,又小,又倔,又认真。
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更像一只努力炸毛却炸不起来的小猫。
阿蝎准备喷发的怒火,就像被针扎了一下,瞬间就泄了气。
她甚至觉得有点想笑。
这小不点......学得还挺像。
心里头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点麻,有点涨,却不难受。
她咬了咬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哼,权当是发泄了。
真跟个老太婆计较,掉价。
“走了。”
小女孩收回“凶狠”的目光,转过头,又恢复了那副安安静静的样子。
阿蝎咳了一声,掩饰住刚才的失态,伸手抓住小女孩的手腕,将她拉着往前走。
小女孩的手腕很细,握在手里没什么肉,凉凉的。
她也不挣扎,就那么顺从地被阿蝎拖着,小短腿迈得飞快,努力跟上她的步伐。
小区的早晨很热闹。
遛狗的大爷,买菜的大妈,赶着去上学的孩子,吵吵嚷嚷的,充满了烟火气。
阿蝎对这些向来没什么感觉,只觉得吵。
小区门口就有个小小的早市,卖什么的都有。
阿蝎带着小女孩先是拐进了一家卖童装的小店。
店面很小,衣服挂得满满当当,老板娘正坐在门口织毛衣。
“给她挑两套换洗的。”
阿蝎指了指身边的小不点,语气言简意赅。
老板娘抬眼打量了一下小女孩,眼神里带着点探究,但还是笑着站了起来:“小姑娘长得真俊,就是瘦了点,来,阿姨帮你挑好看的。”
阿蝎没说话,靠在门口点了根烟,看着老板娘在花花绿绿的衣服堆里翻找。
小女孩被老板娘牵着,有些不适应,但也没反抗,只是目光一直追随着阿蝎。
很快,老板娘就挑了两套棉质的运动服出来,一套黑色,一套浅蓝色。
“先换上这套黑的吧,耐脏。”
老板娘说着,就要带小女孩去里间的小隔间换衣服。
小女孩却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阿蝎。
阿蝎吐了个烟圈,不耐烦地摆摆手:“去换。”
得到许可,小女孩才跟着老板娘进了隔间。
不一会儿,她就换好了衣服出来了。
黑色的运动服穿在她身上还是有点大,袖子和裤腿都长了一截,老板娘细心地帮她卷了起来。
洗了把脸,头发也简单地梳了梳,虽然还是很瘦,但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清爽多了。
阿蝎掐了烟,从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票子递过去,懒得等找零,拉起小女孩就走。
“哎,还没找钱呢!”
老板娘在后面喊。
阿蝎头也没回,又带着她去了隔壁的早餐店。
店里人不多,蒸笼的热气混着包子的香气扑面而来。
“吃什么?”
阿蝎问。
小女孩看着她,不说话。
阿蝎有点不耐烦了,但想起那袋过期的饼干,还是压下了火气,自己做了主。
“一碗豆浆,两个肉包。”
她对老板说,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豆浆别太烫。”
两人在靠窗的桌子坐下。
很快,老板就把东西端了上来。
阿蝎把温热的豆浆和包子推到小女孩面前。
小女孩看了看她,然后伸出小手,拿起一个包子,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她吃得很慢,也很安静,连咀嚼的声音都几乎听不见。
完全不像别的孩子那样会弄得满嘴满手都是。
阿蝎自己什么都没点,就那么靠在椅子上,看着她吃。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小女孩上,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
她实在瘦,坐在椅子上,两条细得跟竹竿一样的腿悬在半空,晃都晃不了。
阿蝎移开视线,看向窗外。
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一个包子很快就吃完了。
阿蝎把那碗豆浆推到小女孩面前。
“喝了。”
还是命令的语气,但声音没那么冲了。
小女孩看了她一眼,捧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
温热的豆浆下肚,她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似乎终于有了一点活人的气息。
阿蝎看着她喝完最后一口豆浆,然后用手背擦了擦嘴。
“吃饱了?”
小女孩点点头。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