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亚的视线有些发直。
她看着他,又好像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东西。
大脑里那团浆糊,总算开始慢慢转动了。
这事太大了,比她这辈子遇到的任何事都大。
比第一次被人打得头破血流要大,比饿得三天没吃饭要大,甚至比决定从黑拳场子里退出来,去工地上搬砖都要大。
那些事,她都可以凭着一股狠劲和蛮力扛过去。
打回去了,找到了吃的,换了份活计,天就亮了。
可眼前这件事,不行。
这不是靠打一架就能解决的。
她必须得想清楚。
为她自己,也为小白。
她对小白是什么感觉?
周亚不得不承认,她对他有过一些不该有的念头。
在他刚来的时候,在他洗干净了脸,露出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时。
在他穿着她买的干净衣服,安安静静坐在小板凳上吃饭时。
在他笨拙地给她处理伤口,吹着气说“姐姐不痛”时。
那些念头很短暂,像火花,一闪就灭了。
因为她很快就给自己找到了定位:她是姐姐,他是弟弟。
她比他大,她有责任照顾他,保护他。
她每天累死累活,灰头土脸,回到家能看到一个干干净净的人,一桌热腾腾的饭菜,一个温暖的,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这种安稳,让她觉得满足。
她习惯了把他当成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
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特别乖,特别会做饭的孩子。
可......他们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现在,这个孩子站在她面前,像是用一种成年男人的姿态,对她说“我喜欢你”。
周亚觉得有点荒唐。
她甚至有一瞬间的恼火。
不是对他,而是对自己。
她觉得自己把他照顾得太好了,好到似乎让他忘了这个世界的残酷,忘了他们之间除了一个居处,其实什么都没有。
没有血缘,没有相似的过去,甚至连未来的保障都没有。
她连自己都不知道明天会不会从高楼上掉下去。
周亚的眉头越皱越紧。
她看着小白光着的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那双脚很小,脚趾圆润,因为冷,微微蜷缩着。
她想开口让他去穿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现在说这个,好像不太对劲。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和空调的风声。
周亚的脑子转得飞快。
如果她拒绝了呢?
她要怎么说?说“小白,你还小,不懂什么是喜欢”?
还是说“我们不合适,我一直把你当弟弟”?
不管是哪一句,都太伤人了。
她几乎能想象到他说出那句“我喜欢你”时,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她一盆冷水泼下去,他会怎么样?他会重新把自己关回那个小房间里吗?他还会给她做饭吗?
他们还能像以前一样,一个在厨房忙活,一个在沙发上瘫着吗?
不能了。
这个家好不容易才有的那点温度,会瞬间降到冰点。
周亚光是想想,就觉得胸口发闷。
那......如果不拒绝呢?
接受吗?
真和小白在一起?
周亚甩了甩头,想把这个疯狂的念头甩出去。
可那个念头就像沾了水的狗皮膏药,怎么都甩不掉。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又落回小白身上。
阮小白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地接受着她的目光。
他心脏跳得很快,手心里全是汗。
在说出那句话之后,他反而平静了下来。
像是把心里藏了最久,也最沉重的一块石头搬开了。
他看到周亚的视线落在他的脚上,然后慢慢抬起,最终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震惊,有茫然,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他知道自己有些冲动。
周亚刚下班,一身疲惫,澡都没洗痛快。
自己就这么把一切都挑明了,太不合时宜。
可他等不了了。
周亚见他站得笔直,像一棵倔强的小白杨。
明明那么瘦小的一只,却好像有无穷的力量。
他没有逼问,也没有退缩,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把选择的权利都交给了她。
周亚的脑海里,忽然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个画面。
几年以后。
小白长大了,或许会长高一些,肩膀会变宽,声音会变得更低沉。
但那张脸,肯定还是那么好看。
他会遇到一个女孩。
一个和他年纪相仿,干干净净,温温柔柔的女孩。
他会给那个女孩做饭,把她养得白白胖胖。
他会记得她的口味。
他会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会在她下班回家时,递上一杯温水。
他会把烂菜叶和鸡蛋壳用小袋子装好,打个结再扔掉,因为怕有味道。
那个女孩会挽着他的胳膊,走在阳光下。
她会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对着他笑。
他会融进那个女孩的未来里,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而她周亚呢?
她会在哪里?
她可能在某个工地上,每天和钢筋水泥打交道。
也可能在黑拳场子,重新过上刀口舔血的日子。
她会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
回到空荡荡的出租屋,再也没有人会叫她“姐姐”,再也没有人会在她累了的时候,给她盖上一条毯子。
那个叫阮小白的少年,会成为她生命里的一个过客。
一个她曾经从泥潭里拉出来,养了一段时间,然后亲手送走的,最好看的过客。
想到这里,周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
疼。
一种尖锐的,让她无法呼吸的疼。
凭什么?
凭什么她辛辛苦苦养大的白菜,要被别的猪拱了?
不对,小白不是白菜,别人也不是猪。
但那种感觉是一样的。
一种强烈的,不甘心的,混杂着占有欲的情绪,从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和犹豫。
把他交给一个未知的某某某?
不行。
她不放心。
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还有谁知道他受过多少苦?
还有谁知道他夜里会做噩梦?
还有谁知道他看起来乖巧懂事,其实骨子里有多倔?
万一那个女孩对他不好呢?
万一她嫌弃他没有学历,没有家世呢?万一......
没有万一。
周亚想通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因为紧张,指尖都在微微发颤的小白,突然有点想笑。
他一个男孩子,不对,按他的说法,一个男人,都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自己一个女人,反倒在这里瞻前顾后,拖拖沓沓。
丢不丢人。
周亚啊周亚,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犹豫了。
她心里的那点纠结和芥蒂,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什么姐姐弟弟,什么年龄差距,什么未来保障。
去他爸的。
她只知道,眼前这个人,她不想放手。
她动了。
一步,两步。
她走到他面前。
客厅的灯光很亮,把他的白发照得像是在发光。
周亚没有说话,而是伸出双臂,上前一步,将面前这个瘦小的身体,整个揽进了怀里。
阮小白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抱住他。
周亚的个子高,这么抱着他,他的脸正好埋在她的颈窝里。
她刚洗过的头发还带着湿气,发梢的水珠滴下来,落在他滚烫的脸颊上,冰得他轻轻一颤。
周亚抱得很紧。
她能感觉到他单薄的脊背,能感觉到他胸腔里,那颗正在疯狂跳动的心脏。
她把下巴抵在他的头顶,蹭了蹭他柔软的白发。
然后,她学着他刚才的语气,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晰。
“我愿意。”
不是“我答应你”,也不是“我们试试吧”。
是“我愿意”。
像是一种承诺,一种宣誓。
阮小白感觉自己的世界里,瞬间炸开了无数朵绚烂的烟花。
他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松弛下来,巨大的喜悦和不真实感席卷了他。
他慢慢地,试探性地抬起手臂,也回抱住她。
她的腰很细,却能感觉到薄薄衣料下紧实的肌肉线条。
然后,越收越紧。
阮小白闭上了眼睛,把整张脸都埋进了她的颈窝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