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和医院地下停车场,深夜的灯光惨白。
苏璃几乎是飙车过来的,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啸。
她推开车门,高跟鞋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的声响,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回荡。
电梯数字缓慢跳动,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她盯着那跳动的红色数字,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秦御那句话在反复回响:
“胸口中了一枪,离心脏两公分。”
“左腿骨折,头部撞击,颅内出血。”
“还在抢救。”
电梯门开,她冲出去,手术室外的走廊上,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秦御站在走廊尽头,靠着墙,手里夹着烟,没点,只是无意识地捻着。
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到苏璃的瞬间,眼神复杂。
“他…怎么样了?”苏璃的声音有点哑,她甚至没发现自己一路都在屏着呼吸。
“还在里面。”秦御指了指亮着红灯的手术室,“进去三个小时了。子弹取出来了,但颅内出血…情况不乐观。”
苏璃脚步晃了一下,扶住了墙。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她才意识到自己手在抖。
“怎么回事?”她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秦御把烟塞回烟盒,走过来,递给她一瓶水:“晚上八点,陆沉从陆氏大楼出来,准备去机场接你。
你原定今晚的航班回京,对吧?”
苏璃点头。她提前结束了云南的考察,改了航班,陆沉说要来接。
“他的车开到金融街后面那条小路,被人截了。”
秦御语气很沉,“对方至少六个人,有枪。陆沉的保镖死了两个,重伤一个。
陆沉本来在车里,看到保镖倒下,冲出来想救…然后挨了一枪。”
“对方是冲他来的?”苏璃问,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秦御看着她,缓缓摇头:“现场留下的符号,和威胁你那些信上的一样。他们留了话—‘这只是开始’。”
苏璃闭上眼。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痛,窒息。
是因为她。
那些人是冲她来的。陆沉只是…只是因为她,才被卷进来。
“他冲出来的时候…”秦御顿了顿,声音更低,“喊的是你的名字。”
苏璃猛地睁开眼。
秦御别过脸,看向手术室的门:“救护车到的时候,他还有意识,抓着医生的手,说…说‘别告诉她,别让她担心’。”
走廊的灯光似乎暗了一下。苏璃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冰凉的地面透过薄薄的丝袜,刺进皮肤,但她感觉不到。
她想起第一次见陆沉,在那个凉茶摊位,他皱着眉头,头疼难忍,但眼神里全无半点感情。
想起他后来一次次出现,笨拙地帮忙,固执地守在她身边,哪怕她冷脸相对,哪怕她刻意保持距离。
想起他在发布会上为她挡掉那些尖锐的问题,在公海交易时毫不犹豫地说“我陪你”,在她每次“消失”时,从不追问,只是安静地等她回来。
想起他昨晚的电话,他说“我有点怕护不住你”。
她说“我不需要你护着”。
然后今天,他就躺在了手术室里,胸口一个枪眼,脑袋在流血,因为她。
苏璃把脸埋进掌心。肩膀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以为她够坚强,够独立,可以一个人走很远的路。她以为感情是累赘,是软肋,是修行路上的绊脚石。
所以她推开他,冷落他,用客气和疏离筑起墙,把他挡在外面。
可他呢?
他一次又一次撞上来,撞得头破血流,也不退。他说“我选的路,从不后悔”。他说“你只管向前,我会找到跟上你的方法”。
他甚至在她遇到危险时,用身体去挡。
苏璃想起修真界那些修士,为了长生,可以抛弃父母妻儿,可以手刃同门,可以做出任何事。他们说,大道无情,太上无情。
可陆沉呢?
一个凡人,一个在修士眼里蝼蚁般的凡人,却用最笨拙、最惨烈的方式,告诉她什么叫“情”。
她修的是长生道,求的是超脱。可如果长生路上,回头看时,身后空无一人,那长生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超脱意味着要斩断所有羁绊,变成一块没有温度的石头,那超脱又为了什么?
手术室的门突然开了。
一个穿着手术服的医生走出来,口罩拉到下巴,满脸疲惫。
苏璃猛地站起来,腿有点软,秦御扶了她一把。
“医生,他怎么样?”她问,声音抖得厉害。
医生看看她,又看看秦御:“子弹取出来了,没伤到主要血管,算运气。颅内出血也控制住了,但…”
“但什么?”
“但撞击造成了脑震荡,加上失血过多,还没过危险期,什么时候能醒,也不好说。”
医生顿了顿,“而且,就算醒了,也可能会有后遗症记忆受损,反应迟钝,甚至…偏瘫。”
苏璃眼前黑了一下。
“我们能进去看看吗?”秦御问。
“可以,但只能一个人,时间不能长。”
苏璃看向秦御,秦御点点头:“你去吧。我在这守着。”
苏璃深吸一口气,跟着医生走进手术室旁边的观察区。隔着玻璃,她看到了陆沉。
他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左腿打着石膏,头上也包着纱布。
只有监护仪上跳动的曲线,证明他还活着。
那个总是西装笔挺、眼神锐利、在她面前会不自觉放柔声音的陆沉,
那个在商场上杀伐果断、在公海上面不改色的陆沉,此刻像个破碎的娃娃,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苏璃的手按在玻璃上,指尖冰凉。
她想起他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时,眼里的担忧。
想起他说“敬我们”时,嘴角的笑意。
想起他说“我等你十分钟,你不下来,我就上去”时,固执又温柔的语气。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滚烫,砸在手背上。她没去擦,任它们流。
修真五年,重生两世,她哭过的次数屈指可数。上一次哭,还是前世死的时候。
可现在,看着玻璃那边奄奄一息的陆沉,她控制不住。
她以为她不会再为任何人动心了。前世被辜负,今生只想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身边的人,然后一心向道。
可感情这东西,从来不讲道理。它像藤蔓,悄无声息地生长,等你发现时,已经缠满了整颗心。
陆沉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也许是在他一次次笨拙却真诚的关心里,也许是在他明明怕得要死却坚持陪她去公海时,也许是在他说“并肩作战的伙伴”时,也许…更早。
只是她不肯承认,不敢承认。
她怕。怕动心就意味着软弱,怕有了牵挂就有了软肋,怕重蹈前世的覆辙。
所以她逃,她躲,她把他推得远远的。
可他现在躺在这里,因为她。
苏璃擦掉眼泪,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锐利,像淬了毒的刀。
那些伤害陆沉的人,那些躲在暗处算计她的人…
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医生,”她转身,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比平时更冷,
“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专家。钱不是问题。我要他醒过来,完好无损地醒过来。”
医生愣了一下,点头:“我们会尽力。”
苏璃最后看了陆沉一眼,转身走出观察区。
秦御还在外面,看到她出来,眼睛有点红,但神色已经恢复正常,甚至…有种说不出的凛冽。
“秦御,”她开口,“帮我查几个人。”
“你说。”
“西南清水寺的住持,境外势力在东海的眼线,还有…”
她顿了顿,“所有和那个符号有关的线索,无论多细,我都要。”
秦御皱眉:“你要做什么?”
“算账。”苏璃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他们动了不该动的人,就要付出代价。”
“苏璃,你别冲动。”秦御拉住她,“那些人能对陆沉下手,就敢对你下手。你现在应该…”
“应该躲起来?等他们找上门?”苏璃甩开他的手,笑了,那笑容冰冷刺骨,
“秦御,你了解我。我苏璃这辈子,字典里没有‘躲’这个字。”
她看着手术室的门,一字一句:“他们敢动陆沉,就要准备好,承受我的怒火。”
“可是…”
“没有可是。”苏璃打断他,“你帮,还是不帮?”
秦御看着她,看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帮。但你得答应我,别单独行动。要做什么,告诉我,我安排人。”
“好。”苏璃点头,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她回头:“陆沉醒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知道。”
苏璃走向电梯,高跟鞋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一声,一声,像战鼓。
电梯门关上,镜面映出她的脸。眼睛还红着,但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不再是那个冷静克制、步步为营的商人,也不是那个一心向道、清冷出尘的修士。
而是被触了逆鳞的凶兽。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
“是我。”她对着电话说,“计划提前。‘种子’全部激活。另外,帮我准备点东西…”
她报了一串清单,有些是现实世界的违禁品,有些是修真界的材料。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你要开战?”
“是。”苏璃没有否认,“他们先动的手。”
“需要我做什么?”
“两件事。”苏璃看着电梯里跳动的数字,“一,帮我查清楚,他们为什么对我感兴趣。二,准备一批货,要能杀人的那种。”
“知道了。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好。”
挂了电话,电梯到了一楼。苏璃走出医院,深夜的风吹过来,带着春末的凉意。
她抬头,看着夜空。城市的灯火太亮,看不见星星。
但她的眼神,比最暗的夜还要沉,比最利的刀还要冷。
陆沉,你等我。
等我让那些伤你的人,血债血偿。
然后…
她低头,看着自己微微发抖的手,慢慢握成拳。
然后,等你醒来,我有话对你说。
很多很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