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建定在周六晚上,公司包了大学城新开的那家自助烤肉店。
长条桌上摆满了肉盘,滋滋的油爆声混着说笑声,空气里都是烤肉酱和啤酒沫的味道。
高洁举着夹子满场飞,非要给每个人碗里堆成小山。
赵昭慢条斯理地烤着她的秋刀鱼,鱼皮焦黄卷边。
殷英在教小欣怎么调蘸料,一勺蒜泥一勺香菜,精确得像做实验。
苏毅坐在角落里,面前就一盘蔬菜。别人递肉过来他就摇头,说吃过了。手里捏着罐啤酒,半天没喝一口。
“苏毅!来一个!”不知道谁起的头,桌上突然开始起哄。
“对啊苏工!不能光埋头写代码!”
“唱个歌!听说你吉他弹得贼溜!”
“来一个!来一个!”
起哄声越来越大,连隔壁桌的客人都看过来了。
小雅坐在苏毅斜对面,脸涨得通红,低着头猛吃金针菇,耳根子都快熟了。
苏毅推了推眼镜,居然没推脱。
他起身走到店中央那架不知道谁搬出来的旧木吉他前—大概是老板给客人助兴用的,琴身都掉漆了。
他调了调弦。手指划过琴弦,几个零碎的音符跳出来,有点生涩。
然后他开口了。唱的是首很老的粤语歌,《遥远的她》。
声音不高,甚至有点哑。吉他也弹得简单,就几个基础和弦来回。但奇怪的是,原本闹哄哄的店渐渐安静下来。
“让晚风轻轻吹送了落霞
我已习惯每个傍晚去想她...”
他唱歌时眼睛垂着,目光落在琴弦上。但唱到那句“在远方的她此刻可知道”时,视线很轻地、很快地,往小雅坐的方向飘了一下。
就那一下。快得像错觉。
但苏璃看见了。
她坐在小雅旁边那桌,手里捏着根凉了的烤串。肉上的油凝成白色的霜。
苏毅的歌声还在继续。其实他唱得不算好,有几个音甚至有点走调。
可那种认真到笨拙的劲儿,那种明明不擅长却还是硬着头皮上的样子...
小雅已经不敢抬头了。但苏璃看见她放在桌下的手,在微微发抖。不是紧张,是别的什么。
苏璃无意识地转动手腕上的“璃光环”。金属手环在烤肉店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微光,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点。
可心底那种莫名的烦躁感还是涌了上来。
掌声突然响起来。苏毅唱完了,朝大家微微欠身,放下吉他走回座位。耳根有点红。
“苏工牛逼!”
“再来一个!”
“小雅!你家苏工深藏不露啊!”
哄笑声中,小雅终于抬起头,瞪了起哄的人一眼,可嘴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住。
她飞快地瞥了苏毅一眼,两人目光在空中一碰,又迅速分开。
苏璃突然站起来。
“我去趟洗手间。”
她声音很平静,甚至朝大家笑了笑。可转身时脚步有点急,差点撞到端着饮料走过的服务员。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她没进去,而是推开后门,走到外面。
夜风灌过来,带着烤肉店后巷特有的、混杂着泔水桶和油烟机的味道。有点恶心。
她靠在墙上,手腕上的“璃光环”微微发烫。她用力转了转手环,金属边缘摩擦着皮肤,冰冰凉凉的。
刚才苏毅唱歌时那种感觉又浮上来。不是愤怒,不是难过,是种更细微的、更让她心惊的东西,
刺耳。
她觉得那歌声刺耳。那吉他和弦刺耳。甚至周围人的掌声和起哄都刺耳。
为什么?
她问自己。苏毅和小雅好了,她该高兴。苏毅是她最信任的伙伴,小雅是她一手带起来的店长。多好的一对。
可心底那个声音不依不饶:你看,他在为她唱歌。那么笨,那么认真。他看她的眼神...
苏璃猛地闭上眼。
是嫉妒吗?嫉妒小雅得到了她得不到的东西?可苏毅从来不是她的,她也没想过要他成为她的。
那是...害怕?
怕什么?怕被抛下?
这个念头像根冰锥,猝不及防扎进心里。
是了。前世她被所有人抛下。
今生她拼了命地建起这个“家”,把高洁赵昭殷英小雅小沐她们聚在身边,把苏毅也拉进来。她以为这样就不会再是一个人。
可如果有一天,他们都有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爱人,自己的家...
烤肉店里隐约又传来笑声。是苏毅那桌。小雅好像说了什么,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苏璃深吸一口气,推开后门走了回去。
但没回座位。她走到收银台,对老板说:“我这桌的单我先结了。他们要是加菜,记我账上。”
“啊?苏总您不吃了?”
“林薇找我有点急事,得先走。”她撒了个谎,扫码付款,转身离开。
走出烤肉店,夜风更凉了。她沿着街道慢慢走,手腕上的“璃光环”一直在发烫,像是在抗议,又像是在安慰。
周一,小沐的警校生男朋友叶惊鸿来了。
他腿上的石膏拆了,走路还有点瘸,但身板挺得笔直。穿着便装,手里拎着两大袋水果。
“谢谢大家前段时间照顾小沐。”他声音洪亮,每个字都像喊口令,“也谢谢苏总准她假。”
“哎哟,这么客气!”高洁打趣,“伤好了没?可别耽误训练。”
“报告!已经完全恢复!”他“啪”地立正,把一屋子人逗笑了。
晚饭是在店里吃的。小沐提前打烊,把几张桌子拼起来,从隔壁餐馆叫了一桌菜。
不是什么高级馆子,就是家常菜。麻婆豆腐,红烧排骨,清炒时蔬,番茄蛋花汤。
但气氛好得不行。
叶惊鸿挨个给大家敬饮料。到苏璃面前时,他特别认真地举起杯:
“苏总,小沐说您是她遇到过最好的老板。谢谢您收留她,教她东西。也谢谢您...没把她当小孩看。”
小沐在旁边戳他腰:“说什么呢!”
“我说真的。”叶惊鸿转头看她,眼神突然软下来,
“这次受伤我想明白了。以前总觉得谈恋爱耽误训练,耽误正事。
可现在觉得...有个人在身边,摔倒了有人扶,疼了有人哄,比什么都强。”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小沐,谢谢你没嫌我麻烦。”
小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什么也没说,就扑过去抱住他。
两人在满桌人的起哄声中,很自然地吻在了一起。
不长,就几秒钟。但那个吻里有眼泪,有笑,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我终于找到你了”的笃定。
苏璃坐在主位,静静看着。她举起杯,跟大家碰杯,说祝福的话。脸上带着得体的、老板该有的笑容。
可心里某个地方,像被温水浸过的茶叶,慢慢舒展开,渗出一点苦涩,又有一点回甘。
她想起前世生病躺在床上,也这么幻想过—有个人能握着她的手说“别怕”,
能在她疼得睡不着时讲个笨拙的笑话,能在她以为自己撑不下去时,告诉她“我在”。
可直到最后,只有傻子老公的打骂。
饭后,大家帮忙收拾。叶惊鸿腿脚还不利索,就坐在椅子上擦桌子。
小沐挨着他坐,脑袋靠在他肩上,小声说着什么。两人时不时对视一眼,笑。
苏璃洗了手,走到后门透气。夜风很凉,她抱了抱胳膊。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叶惊鸿。
“苏总。”他递过来一盒东西。是那套护手霜,小沐之前提过她喜欢用的那个牌子。
“小沐让我给您的。她说您老洗手,手都糙了。”叶惊鸿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她不好意思自己给。”
苏璃接过。盒子小小的,包装纸上印着淡雅的花纹。
“谢谢。”她顿了顿,“你...好好对她。”
“我会的。”叶惊鸿站直身体,眼神是未来军人特有的那种郑重,“只要我还在,就不会让她受委屈。”
这话听起来像承诺,又像某种宣誓。
苏璃点点头,没再多说。
回到出租屋,已经快十一点了。
苏璃踢掉鞋子,瘫在沙发上。手腕上的“璃光环”微微发亮,像是感应到她情绪的波动。
她心念一动,手环自动延展,变成薄薄一层光膜覆在皮肤上,缓慢吸收着空间外溢的微弱灵气。
炼气八层后,她对灵气的感知敏锐了许多。能“看见”空气中那些比灰尘还细小的光点,正一丝丝被手环吸收,再反馈回她体内。
这是个良性循环。但还不够。
她尝试用神识在手环内部铭刻符文—从“锐金符”和“护身符”简化出来的几个基础结构。
可手环的材质太特殊,神识刻上去就像用指甲在冰面上划,费力,还留不下痕迹。
试了几次,额头都冒汗了,也只留下几道浅得几乎看不见的印子。
算了。她放弃,把手环变回原样。起身走进空间。
道茶园在灵雾深处。五株母树长高了一截,新发的嫩芽尖上凝着露珠似的灵液。
苏璃蹲下身,用指尖小心翼翼碰了碰。
嫩芽颤了颤,一滴灵液滚落,滴在她手背上。清凉,带着茶叶特有的清苦香气。
她能“看见”灵液里那些细微的能量结构,像最精密的雪花。
炼气八层的神识,让她能更精细地调控灌溉的水量、光照的角度、甚至土壤里灵气的分布。
可做得越好,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就越清晰。
从空间出来,手机屏幕亮着。一条新消息,是快递柜的取件码。
这么晚?她皱了皱眉,还是换了衣服下楼。
快递柜在小区门口。输入密码,柜门弹开。里面是个不大的纸箱,没写寄件人。
苏璃抱回家,拆开。
最上面是本书。《百年孤独》。她愣了下:这不是她之前落在陆沉车上的那本吗?有次他们一起去市里办事,她在车上看的,后来忘了拿。
下面是个牛皮纸袋。打开,里面是几支护手霜。和她今天收到小沐那盒同一个牌子,不同香型。
再下面,是半包没拆封的薄荷糖。她低血糖时习惯含一颗。
最底下,是张折起来的便签纸。上面是陆沉的字,龙飞凤舞,就一行:
“洗车时找到的。物归原主。”
没称呼,没落款,没日期。
苏璃蹲在地上,看着摊开一地的旧物。
那本《百年孤独》的扉页上,还有她当初随手写的一句读书笔记:“孤独是永恒的,但我们可以选择不独自面对。”
多天真的想法。
她扯了扯嘴角,把所有东西一件件装回箱子。包括那张便签纸。
然后她抬起手腕,“璃光环”微光一闪。纸箱消失不见—被收进了手环的储物空间最深处。
那里现在是她的“禁区”。放着她不愿想起、又不舍得丢弃的所有东西。
苏璃站起来,走到窗边。窗外是城市的夜,璀璨,冰冷,千篇一律。
手腕上的“璃光环”贴着她的皮肤,温润,忠诚,永不背叛。
她轻轻转动手环,感受着那实实在在的、属于她的力量。
有些东西,该结束的,就让它结束吧。
而有些东西,还需要时间慢慢埋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