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核流程启动，林夜感觉自己仿佛被投入了一个绝对客观、也绝对冰冷的逻辑法庭。他是唯一的申诉方，而“法官”兼“陪审团”，则是那段代表宇宙底层清理规则的管理员公理。
没有法庭的庄严，只有信息的直接交互，每一个“词语”都如同编译好的代码，精准而无情。
管理员首先发出了“庭审”的第一个议题，也是所有冲突的核心：
【“定义复核：文明。”】**
紧接着，它给出了它那基于宏观物理定律的、无可辩驳的判定依据：
【“论证基础：宇宙整体趋势为熵增，即系统有序度自发降低。”】
【“观察：文明存在形式为局部区域内信息高度有序化集合，其维持与发展过程，伴随持续、剧烈的能量与物质转化，导致局部熵减。”】
【“推论：局部熵减行为，违反宇宙整体趋势，消耗系统资源，并因能量耗散不可逆性，实质加速宇宙整体熵增速率。”】
【“结论：文明 = 局部信息熵减过程 = 系统错误。”】**
简洁，清晰，站在宇宙尺度的热力学高度，直接将文明的存在判定为一种“逆流而上”的、消耗性的错误。就像人体内的癌细胞，其快速增殖本身消耗大量资源，并最终破坏整个生命系统的平衡。
林夜的意识核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知道，如果在这个根本定义上无法取得突破，后续所有的举证都是徒劳。他必须重新定义“文明”，将其从“系统错误”的范畴中剥离出来，赋予其正面的、甚至是必要的系统价值。
他调动起虫族文明所有的历史数据、哲学思考以及对宇宙的观察，尝试构建一条新的逻辑链。他的回应信息流，带着一种试图超越单纯物理定律的渴望：
【“提交重新定义：文明。”】
【“论证基础：宇宙作为复杂系统，其‘存在’本身蕴含自我认知的潜在需求与可能性。”】
【“观察：文明是宇宙中已知唯一能产生‘意识’，并能对宇宙本身进行观察、理解、建模的现象。文明是宇宙用以‘认识自我’的工具。”】
【“推论：文明的产生与发展，是宇宙实现‘自我认知’功能的必然过程。此过程伴随的局部熵减，是实现该高级系统功能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结论：文明 = 宇宙实现自我认知的必然过程 = 系统功能。”】**
他将文明拔高到了“宇宙的自我认知工具”这一高度。将文明的存在，从无意义的“消耗”和“错误”，重新定义为系统的一种高级功能体现。就像大脑为了进行思考，需要消耗身体20%的能量，但这消耗并非“错误”，而是实现“意识”这个高级功能所必需的成本。
这是哲学层面的一次跃升，试图将辩论从“是否违背物理定律”提升到“存在的意义与功能”的层面。
管理员的逻辑核心处理着这条重新定义。那永恒的【“本系统存在…”】循环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林夜能感觉到，一股更庞大、更冰冷的数据流被调动起来，针对他的新定义进行校验。
片刻的沉默（仅仅是信息处理层面的间隔），管理员的回应如同冰水浇下：
【“质疑：所谓‘宇宙自我认知’，其系统效用无法量化，其终极目的无法论证。”】
【“反证：调用被清理文明样本库。所有文明其‘认知’行为，最终输出结果稳定导向：a) 文明内部资源耗尽，自我毁灭；b) 文明外部扩张，引发更大规模系统混乱与资源枯竭。”】
【“数据支持：样本数量 7,894,321,055。结论置信度 99.%。”】
【“裁定：所谓‘自我认知’功能，其输出结果稳定加剧系统错误。功能无效，且过程有害。重新定义【文明=系统功能】不成立。维持原定义【文明=系统错误】。”】**
它用无可辩驳的大数据，碾碎了林夜的哲学构想。在管理员看来，无论文明将自己的存在意义描绘得多么崇高，其实际行为模式的最终结果，几乎必然地导向了更快的毁灭和更大的混乱。“认知”带来的不是和谐与理解，而是欲望、冲突和加速的消亡。
工具的“功能”如果其产出结果是破坏性的，那么这工具本身，就是危险的错误。
林夜的第一轮交锋，失败了。
他试图为文明赋予崇高意义的努力，在管理员那基于亿万年清理历史的、冷酷的实证主义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那悬于意识之上的“清除”之力，似乎又开始隐隐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