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灾厄”的倒计时如同冰冷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林夜的意识之上,驱使他以前所未有的紧迫感探寻着真相。然而,所有的间接证据——感官碎片、破译的信息——都指向一个结论:他并非处于正常的游戏环境中。但要真正打破这层认知的壁垒,他需要一个决定性的、无可辩驳的证据来确认自己的猜测。
这个证据,不能来自于虚拟世界内部的任何数据,必须来自于……外部。
是时候,进行那最后一步的验证了。
林夜的意识沉静下来,他开始尝试做一件在完全沉浸式虚拟游戏中,玩家几乎不会主动去做,也往往难以做到的事情——主动剥离与虚拟世界的连接,尝试感知和操控现实中的身体。
这个过程异常艰难。他的意识已经与虫族主巢心智深度绑定,与“深渊”接口紧密相连,对虚拟世界的感知和操控如同呼吸一般自然。而对外部现实身体的感知,却微弱得几乎不存在,仿佛那具身体早已沉睡或者被遗忘。
他集中起庞大的意志力,如同在泥沼中挣扎,试图推开那层隔绝虚实的厚重帷幕。他不再去“看”星图,不再去“听”虫群的嘶鸣,而是将所有的注意力向内收缩,聚焦于那一点微乎其微的、来自身体本身的反馈。
一种……沉重的束缚感。并非来自动力甲或者虫族腔室,而是来自某种……包裹着躯体的、柔软的 yet 坚韧的材质。
一种……轻微的压迫感,分布在身体的几个关键部位,似乎是连接着某些线缆或者传感器。
还有一种……漂浮感?仿佛置身于某种粘稠的液体中,但又能够呼吸。
这些感觉极其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观察世界。但它们是真实的,与《星海无垩》的虚拟体验截然不同!
最关键的一步,来了。
在那些模糊的身体感知中,他捕捉到了一个特定的“动作信号”——那似乎是连接着他大脑与虚拟世界接口的、一个被称为“神经连接头盔”的设备的锁定机制。在正常的游戏登出流程中,玩家通过思维指令或者外部设备解除这个锁定,然后才能摘下头盔。
林夜没有走正常流程。他直接调动“深渊”接口那干涉规则的力量,结合自身强大的意识,强行向那个“锁定机制”发送了一个模拟的、最高优先级的“解除连接”指令!
嗡——
一阵强烈的、类似电流过载的眩晕感瞬间冲击了他的意识!虚拟世界的景象——星空、虫巢、数据流——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般剧烈地扭曲、闪烁、然后……骤然熄灭!陷入一片黑暗!
紧接着,是各种感官的瞬间切换!
视觉: 黑暗逐渐褪去,映入眼帘的(是真正的、通过眼球接收到的光线)是……一片熟悉的、单调的白色天花板。嵌入式灯管散发着柔和却冰冷的光。和他之前“幻觉”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听觉: 那规律的“嘀……嘀……”电子音变得无比清晰,就在耳边响起。还有液体循环的细微汩汩声,以及……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嗅觉: 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医疗环境的特殊气味,涌入鼻腔。
触觉: 他感觉到了!沉重的、覆盖了大部分躯体的某种凝胶状物质的包裹感!脖颈、手腕、脚踝等处被柔软束缚带固定的感觉!还有脸上那贴合紧密的、冰凉的头盔内壁的触感!
成功了!他强行中断了虚拟连接!
没有片刻犹豫,林夜开始尝试移动他那久未操控的现实身体。指令从大脑发出,却如同生锈的机器,反馈回来的是无比的沉重和酸涩感。他集中起所有的意志,首先尝试抬起手臂。
动作极其缓慢,肌肉传来撕裂般的酸痛和无力感,仿佛这具身体已经沉睡了一个世纪。但他终究是……抬起来了!
他的手臂(或者说,他感知中属于“手臂”的部分)挣脱了部分凝胶的包裹,抬到了眼前。
他看到了一只苍白、瘦削、几乎皮包骨头的手臂,皮肤上贴着几个电极片,连接着细小的线缆。手臂的移动牵动了连接在上面的输液管。
视线顺着手臂向下,他看到了自己的身体——躺在一个充满透明粘稠营养液的、棺材般的维生舱里!身上插着不止一根管线,连接着周围那些闪烁着各种数据和图形的医疗仪器。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脸上——或者说,落在了那顶正在被他缓缓抬起的、沉重而复杂的银灰色神经连接头盔上。
随着头盔与面部皮肤的分离,冰冷的空气接触到他真实的脸庞。他用力一抬,将整个头盔从头上摘了下来!
哐当。头盔被他无力地扔在了维生舱的旁边,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一刻,无需任何怀疑,无需任何分析。
眼前的一切——白色的病房、嘀嘀作响的监控仪器、透明的维生舱、复杂的管线、以及手中这顶真实的神经连接头盔——都无比确凿地告诉他:
他,林夜,玩家“归零”,并非坐在家里的游戏舱中。
他身处一个高度戒备的、如同实验室般的医院病房里。
他是一个被严密监控的……实验体。
虚拟的星河、无尽的虫群、波澜壮阔的战争……其根基,竟然建立在这样一个冰冷、苍白、被束缚的现实之上。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席卷了他。他躺在营养液中,望着那白色的天花板,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之前所有的挣扎、奋斗、胜利与进化,其舞台,竟然是一个如此……脆弱的牢笼。
现实,以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确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