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
依旧是那片刺眼的纯白,依旧是那永恒不变的消毒水气味,依旧是那具躺在维生舱内、插满了管线、消瘦不堪的躯体。
林夜的大部分意识都沉浸在那片由他创造的、生机勃勃的虫族星域中,指挥着舰队,感受着星球堡垒的脉动。但总有一小部分,如同锚点,被牢牢钉在这具名为“林夜”的物理躯壳之中。
以往,这个锚点带来的只有束缚、痛苦和与虫群主宰身份割裂的剥离感。他尽可能地忽略它,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个能让他施展意志的虚拟世界。
但最近,情况发生了变化。
地心能源井的建成、贝希摩斯舰队的成型、主巢意志对虫群掌控力的空前提升……似乎不仅仅是虚拟世界内部的进化。这些突破,仿佛某种……共鸣,反馈到了他现实中的精神层面。那具枯萎躯壳深处沉寂的某种力量,似乎被间接地、微弱地激活了。
尤其是在他全神贯注,主巢意志与虫群网络同步率达到极高值时,那种与现实的隔阂感会变得稀薄。
就像现在。
他刚刚结束了一场大规模舰队演习,意志处于高度活跃和敏锐的状态。就在意识从巅峰状态缓缓回落的瞬间,他猛地“感觉”到了什么。
不是通过维生舱的传感器,不是通过脑机接口传输的数据,而是某种更加直接、更加原始的……感知延伸。
他的“视线”穿透了维生舱的玻璃盖,穿透了病房冰冷的墙壁。他“看”到了一条光线明亮的走廊,穿着白色制服和技术人员匆匆走过。他“听”到了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以及远处隐约的、经过隔音处理的谈话片段。
这种感知是模糊的,扭曲的,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又像是在深水中聆听岸上的声音。但它是真实的!是他不依靠外部设备,纯粹由自身精神(或者说,与虫群网络共鸣后强化了的精神)感知到的现实!
他集中起所有的意志力,如同在虚拟世界中操控虫群一般,尝试着将这股新生的感知能力凝聚、延伸。
阻力巨大。脑机接口传来细微的干扰电流,试图将他的意识拉回预设的轨道。现实的物理规则也像无形的枷锁,束缚着这种非传统的感知。
然而,他成功了那么一瞬。
感知冲破了某个临界点,如同潜望镜猛地升出了水面。他“看”到了病房外的情景。几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军方技术员正站在走廊上,低声交谈着,表情严肃。他们的目光,时不时地瞥向一个被众人簇拥着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笔挺将军制服的男人,肩章上的将星冰冷而醒目。他背对着病房,身姿挺拔,给人一种如山岳般的沉稳与压迫感。
就在这时,仿佛感应到了什么,那位将军缓缓转过了身。
林夜的感知在这一刻凝聚到了极限,死死地“盯”着那张即将转过来的脸。
时间仿佛被拉长。他看到了花白的鬓角,坚毅的下颌线条……然后,他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锐利、深邃,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洞悉一切的了然。那双眼睛似乎并没有直接“看到”林夜的感知,但却准确地“望”向了病房的方向,望向了维生舱,望向了……他!
一瞬间,林夜感到一股冰冷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确认,一种面对真正棋手时的凛然。
他“看”清了那张脸,一张饱经风霜却依旧坚毅,充满了意志力的中年男性的面容。这张脸,与他潜意识中构建的“项目负责人”形象隐隐重合,却又更加真实,更加冷酷。
对视只持续了微不足道的一刹那。
下一刻,强大的干扰袭来,仿佛有无形的屏障被瞬间激活。林夜的延伸感知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缩回,龟缩回那具枯槁的躯壳之内。剧烈的头痛袭来,伴随着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那是精神过度透支的反噬。
维生舱内,他的生理指标瞬间飙升,警报声尖锐地响起。病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但林夜顾不上这些。他的意识核心,回荡着那双冰冷的、仿佛能看穿虚实的眼睛。
将军……
他知道了。不仅仅是知道这个项目的存在,他更知道……“林夜”的意识,并非完全被困在那个虚拟的沙盘之中。
现实与虚拟的界限,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不清。而这场游戏的规则,似乎也远比他想像的更加复杂、更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