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坛的青石板还沾着晨露,沈砚踩着微凉的石面登上祭天台时,陆炳已在高台上等候。他玄色官服的下摆扫过台边的汉白玉栏杆,目光扫过下方的乐坊、祭品台与御驾通道,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尚方宝剑 —— 那是皇帝昨日特意赐下的,剑鞘上的龙纹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却不及他眼底的锐利。
“沈卿,你来得正好。” 陆炳转过身,手中握着张泛黄的天坛舆图,指尖点在乐坊的位置,“这乐坊背靠松林,左右都是矮墙,若细作藏在里面,发难时既能攻祭天台,又能往松林里逃,是个棘手的位置。”
沈砚接过舆图,指尖顺着乐坊的门窗布局划过,眉头微蹙:“乐师们明日辰时就要入场调试乐器,我们得在今日酉时前完成排查。不能用强查,免得打草惊蛇 —— 东林党既然让细作扮乐师,定是教过他们些皮毛,硬查容易被蒙混过去。”
“那你有什么法子?” 陆炳问道,语气带着几分期许。他知道沈砚办案素来擅长从细节突破,当年江南盐税案,便是靠盐商账本上的墨迹差异揪出了内奸。
“用‘认谱验技’。” 沈砚抬眼,看向下方正在搭建的乐坊,“我已让吴峰从太乐署请了三位老乐师,都是宫中待了三十年的老手,能辨出乐师的指法是否娴熟。细作就算背得会曲子,也练不熟专业指法,一验便知。”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让校尉们扮成杂役,在乐坊周围洒水扫地,留意那些刻意避开人、或总往祭天台方向张望的人 —— 细作藏不住心事,眼神会露破绽。”
陆炳眼中闪过赞许:“这法子好,既不引人怀疑,又能精准找出细作。只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凝重了些,“东林党势力不小,除了乐坊的细作,说不定还在天坛外围埋了伏兵,比如松林、祭天台东侧的矮坡,这些地方都易藏人。”
“我已安排好了。” 沈砚点头,从怀中掏出份布防清单,“矮坡那边,派二十名精锐校尉扮成樵夫,守在坡上的几棵老松后面,若有伏兵靠近,能第一时间传信号;松林里埋了铃铛线,只要有人踩进去,铃铛就会响,外围还有五十名锦衣卫形成包围圈,跑不掉的。”
他指尖落在清单上的 “御驾通道” 处,加重了语气:“最关键的还是御驾路线,从皇宫到天坛的这三里路,我让张贵妃派了她的贴身宫女随行 —— 张贵妃感念上次救命之恩,愿帮我们盯着沿途的动静,若有异常,宫女会用发簪上的珍珠示警。”
陆炳接过清单,快速扫过,忍不住点头:“你考虑得倒是周全。只是有件事我放心不下 —— 皇帝明日祭天,按规矩要独自一人登上祭天台,行三拜九叩之礼,那段时间是最凶险的,若细作趁机发难,你我离得远,怕是来不及救援。”
沈砚心中早有考量,从腰间解下枚青铜令牌,递给陆炳:“这是锦衣卫的应急令牌,持此牌可调动祭天台周围的十名死士校尉,他们都是随我平定草原的老兵,会潜伏在祭天台的石柱后面,只要我发信号,他们能在三息内护住陛下。”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坚定,“明日我会站在祭天台西侧的台阶下,离陛下最近,若有变故,我能第一时间冲上去。”
陆炳接过令牌,入手沉甸甸的,知道这不仅是兵权,更是沈砚对皇帝的忠心。他想起当年宫变,沈砚也是这样,凭着一股孤勇冲进太和殿护驾,如今虽权柄日重,这份初心却没变。“好,就按你说的办。” 陆炳收起令牌,又叮嘱道,“只是你要记住,保护陛下固然重要,你自身的安危也不能不顾 —— 锦衣卫不能没有你,苏小姐那边,也还等着你来。”
提到苏清鸢,沈砚的语气瞬间柔和了些,指尖下意识摸了摸袖口 —— 那里藏着个小巧的瓷瓶,是今早清鸢派人送来的驱寒药膏,瓶底贴着张字条:“天坛风大,记得涂药膏,别冻着肩膀的旧伤”。他想起昨日审王厨子时,清鸢还特意让人传信,问他中毒后的身体状况,心中泛起细密的暖意:“我知道,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清鸢还在等着我,我得平安回去。”
正在此时,一名暗哨快步跑上祭天台,单膝跪地:“大人!乐坊那边有情况 —— 刚来了个吹笛的乐师,说是太乐署临时派来的,可老乐师说他的指法生涩,而且总往祭天台这边看,形迹可疑!”
沈砚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却没立刻下令抓人:“别打草惊蛇。让老乐师故意把他的笛谱弄混,看他会不会露出破绽;再让扮杂役的校尉靠近他,假装洒水,留意他腰间有没有藏兵器 —— 按之前的供词,女真细作习惯把短刀藏在笛管里。”
“是!” 暗哨领命,快步离去。
陆炳看着沈砚沉稳的模样,心中暗自感慨:这几年沈砚成长得太快,从当年锦衣卫底层的杂役校尉,到如今能独当一面的指挥使,不仅靠的是胆识,更靠这份临危不乱的心思。“看来这细作是真的藏不住了。” 陆炳笑道,“明日大典,我们定能瓮中捉鳖。”
“还不能大意。” 沈砚摇头,目光再次投向舆图,“这只是第一个细作,说不定还有更多藏在里面。而且东林党首领李尚书还没露面,他才是主谋,若不把他揪出来,就算抓了细作,大典也难安稳。”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些,“我已让吴峰盯着李尚书的府邸,看他明日会不会亲自来天坛 —— 按他的野心,定不会错过这场‘拥立’的好戏。”
两人又在祭天台上商议了近一个时辰,从祭品的安检,到御驾的护卫,再到突发情况的应对,每一个细节都反复确认,直到日头过了正午,才下了祭天台,往乐坊方向走去。
刚走到乐坊门口,便见吴峰迎了上来,神色带着几分兴奋:“大人!那吹笛的乐师果然有问题!校尉假装洒水时,看到他笛管里藏着短刀,还刻着‘建州女真’的字样!”
“抓了吗?” 沈砚问道,语气平静,仿佛早在意料之中。
“没抓,按您的吩咐,还在盯着。” 吴峰答道,“老乐师说他刚才调笛子时,手都在抖,显然是紧张了。另外,我们还发现他总往松林方向看,好像在等什么人。”
“是在等伏兵的信号。” 沈砚冷笑一声,“让校尉们继续盯着,别惊动他,我们正好顺着他的线索,找出松林里的伏兵。” 他转头对陆炳道,“陆大人,您去一趟太乐署,确认一下今日新增的乐师名单,看看还有没有可疑的人;我留在这,盯着这个细作,顺便再检查一遍乐坊的门窗 —— 得确保明日细作发难时,他们逃不出去。”
陆炳点头:“好,我这就去。你自己多加小心,若有情况,立刻传信号。”
陆炳离去后,沈砚跟着吴峰走进乐坊。里面的乐师们正忙着调试乐器,丝竹声此起彼伏,那名吹笛的细作站在角落,背对着门口,笛管斜挎在腰间,手却始终按在笛尾,显然是随时准备拔刀。
沈砚扮成太乐署的管事,缓步走到细作身边,拿起他放在桌上的笛谱,故意皱眉:“你这谱子怎么是反的?是太乐署的人给错了?”
细作身子一僵,连忙转过身,脸上挤出笑容:“是…… 是小人拿反了,多谢管事提醒。” 他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沙哑,眼神却不敢与沈砚对视,手指悄悄往笛尾挪了挪。
沈砚心中冷笑,面上却摆出温和的模样:“明日大典重要,可不能出岔子。你这笛子看着有些旧,要不要换支新的?太乐署刚送来一批新笛,音色比这个好。”
细作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小人习惯用自己的笛子,换了怕吹不好。”
“也是,乐师都认自己的乐器。” 沈砚笑着点头,放下笛谱,转身时故意撞了下细作的胳膊,眼角余光瞥见笛尾的缝隙里,果然露出点刀光。他不动声色地走到吴峰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通知松林里的校尉,留意这个细作的手势,他一抬手,就立刻围上去。”
吴峰点头,悄悄退了出去。
沈砚又在乐坊里待了半个时辰,假装检查乐器,实则把乐坊的出口、窗户都摸了遍,确认每个位置都有校尉盯着,才放心离开。走出乐坊时,夕阳已西斜,天坛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摸了摸袖口的药膏,想起清鸢的叮嘱,忍不住从怀中掏出平安符 —— 那是之前他交给清鸢保管的,昨日她派人送药膏时,又悄悄放回了他的行囊,符上还多了几针新绣的艾草,说能驱邪避灾。
“清鸢,再等一日。” 他轻声自语,指尖拂过平安符上的针脚,心中满是坚定,“明日过后,我定能揪出东林党,还京城一个太平,到时候,就带你去看江南的盐河,看你一直想看的桃花。”
回到锦衣卫府时,吴峰已在等候,递上份密报:“大人,陆大人从太乐署查出来了,今日新增的乐师里,有三个都不是太乐署的人,除了乐坊那个吹笛的,还有两个扮成了弹琵琶的,已经派人盯着了。另外,李尚书的府邸有动静,他明日会带五个亲信来天坛,说是‘陪祭’,其实是想趁机作乱。”
沈砚接过密报,快速扫过,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好,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明日辰时,让校尉们提前入场,按布防计划各就各位 —— 这场戏,该收场了。”
他走到案前,铺开宣纸,最后确认了一遍布防图,笔尖划过 “祭天台死士位置”“松林包围圈”“御驾护卫路线”,每一个字都写得沉稳有力。窗外的烛火亮了起来,映着他的身影,也映着他眼底的决心 —— 明日的祭天大典,不仅是东林党与女真的末日,更是京城太平的开始。
夜深时,沈砚才放下笔,从袖中掏出清鸢送的药膏,轻轻涂在肩膀的旧伤上 —— 那是之前草原之战留下的疤,此刻涂着带着药香的膏体,竟觉得格外温暖。他想起清鸢说的 “药膏能活血化瘀,也能安神”,果然,紧绷了一日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明日,定要平安。” 他对着窗外的月光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