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天空却并未放晴,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梁山泊的轮廓,湿漉漉的山寨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聚义厅前的空地上,积水未干,倒映着众人凝重如铁的面容。
戴宗、花荣、张顺等人站在寨门前,望着山下那片黑潮般退去的敌阵,久久无言。
曾杏儿的身影消失在敌阵中后,那面写着“交出妖女”的白旗便被撤下,“影镰”与曾头市的联军并未立刻发动攻击,而是后撤数里,重新扎营,如蛰伏的巨兽,在雨中舔舐着獠牙,等待着下一个进攻的时机。
他们带走了曾杏儿。
生不见人,死……或许连尸首都不会留下。
曾杏儿那决绝赴死的身影,烙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他们……会怎么对她?”张顺的声音沙哑,却带着颤抖。
他无法接受哥哥可能的背叛,更无法接受那个他曾真心当作妹妹看待的柔弱女子,落入死敌之手。
戴宗没有回答。
他紧抿着嘴唇,目光投向静室的方向。
答案,或许很快就会揭晓,以一种他们最不愿看到的方式。
静室内,安道全刚刚为李逵换完药。
李逵依旧昏迷着,脸色蜡黄,呼吸微弱,但脉搏似乎比之前强健了一些。
安道全擦了擦额头的汗,对守在旁边的宋江低声道:“宋头领,他求生意志极强,身体底子也好得惊人。若能熬过今晚,或许……真有转机。”
宋江点了点头,脸上却无多少喜色。
即便李逵能活下来,失去武功的他,还能是那个叱咤风云的黑旋风吗?
而且,杏儿姑娘……
就在这时!
床榻之上,昏迷中的李逵,身体突然剧烈抽搐起来!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异声响,蜡黄的脸上涌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红!
“铁牛!”宋江大惊失色。
安道全脸色一变,急忙上前把脉,手指刚搭上李逵的手腕,便感觉到一股狂暴紊乱如惊涛骇浪般的气血在他体内疯狂冲撞!
“不好!他心神受创,郁气攻心,加上体内余毒未清,这是……要走火入魔的征兆!”
安道全声音急促,立刻取出金针,就要施救。
然而,已经晚了!
“杏——儿——”
一声撕心裂肺、蕴含着无尽痛苦与暴戾的咆哮,从李逵喉咙深处炸响!
这声音完全不似人声,更像是一头失去幼崽的洪荒巨兽,在濒死前发出最绝望的哀嚎!
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但那已经不是众人熟悉的那双赤红却纯粹的眼睛了!
那双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了吞噬一切的黑暗!
没有理智,没有情感,只有最原始最疯狂的毁灭欲望!
他一把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薄被,庞大的身躯竟然直接坐了起来!
动作僵硬却充满了力量,完全不像一个重伤垂死之人!
“铁牛!冷静!”安道全试图用金针刺他的穴道。
李逵却反手一挥!
“嘭!”
安道全像被狂奔的野牛撞中,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墙壁上,闷哼一声,一时竟无法起身!
“李逵!你干什么!”宋江又惊又怒,上前想要按住他。
李逵转过头,那双漆黑空洞的眸子锁定宋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伸出左手,五指如铁钩,轻易地抓住了宋江伸来的手腕。
“咔嚓!”
宋江发出一声痛呼,手腕竟被李逵硬生生捏断!
“保护公明哥哥!”外面的戴宗、花荣等人听到动静,立刻冲了进来,看到眼前景象,无不骇然失色!
此时的李逵,像彻底换了一个人。
他身上包扎伤口的布条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而崩裂,鲜血从无数伤口中渗出,将他染得像刚从血池里捞出来。
但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用那双漆黑的眸子,扫视着冲进来的众人,像是在辨认,又像是在寻找杀戮的目标。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戴宗身上,停留了一瞬。
戴宗的心一沉,他从那双眼睛里,看不到丝毫往日的情谊,只有一片冰冷的疯狂。
“杏儿……死了。”李逵开口了,声音嘶哑,没有任何语调起伏,却带着寒意。
他不是在询问,而是在陈述一个他已然“感知”到的事实。
戴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的李逵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们……杀了她。”李逵继续用那种毫无感情的语调说着,漆黑的眼睛里,开始弥漫起一丝丝血红的纹路,“曾头市……‘影镰’……都该死。”
最后一个“死”字出口刹那间,一股浓烈的黑色煞气,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静室内的温度骤然降低,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
“拦住他!”戴宗厉声喝道,他知道,李逵已经彻底入魔了!
现在的他,只是一具被无尽悲痛和杀戮欲望驱动的躯壳!
花荣反应最快,身形暴退的同时,反手抽箭搭弓!
但他瞄准的,并非李逵的要害,而是他身前的空处,试图用箭矢阻挡他的行动!
然而,入魔后的李逵,速度与力量竟然比全盛时期更加恐怖!
他根本无视花荣的箭,脚下一蹬,坚实的地面立刻龟裂!
他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恶风,直接撞向了挡在门口的戴宗和张顺!
“轰!”
戴宗和张顺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两人像被攻城锤击中,同时口喷鲜血,向后倒飞出去,撞破了静室的门板,摔在外面的泥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