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顺嘴角似乎微微勾了一下,转瞬即逝。
“能在我手下撑过一轮水底擒拿,还能活着上来,你是第一个。”他顿了顿,看着李逵,“陆上,我不如你。”
这话出自“浪里白条”之口,分量极重。
李逵豁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戴宗伸手扶了他一把。
他站直身体,尽管还有些摇晃,但那股凶悍的气息又回来了几分。
他盯着张顺,大声道:“水里,俺不如你!心服口服!”
两人对视着。
一个如黑铁塔,浑身滴水,狼狈却凶悍不减。
一个如白蛟龙,精赤上身,从容而锐气逼人。
岸上与水中之王的第一次正式交锋,以这样一种奇特的方式,分出了胜负,也滋生出一种强者之间的惺惺相惜。
戴宗看着这一幕,心中那个模糊的计划立刻清晰起来。
他上前一步,对着张顺拱了拱手,朗声道:“这位好汉,想必就是名震浔阳江的‘浪里白条’张顺兄弟吧?在下戴宗,这位是宋江哥哥。方才我这兄弟鲁莽,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张顺目光一闪,看向戴宗和宋江,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动容:“可是‘神行太保’戴院长,和山东‘及时雨’宋公明?”
“正是。”宋江连忙还礼,“久仰张顺兄弟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张顺看了看宋江,又看了看一旁兀自喘着粗气却对戴宗和宋江露出恭敬态度的李逵,心中再无怀疑。
他抱拳回礼,语气郑重了许多:“原来是戴院长和宋公明哥哥!失敬!小弟久仰二位哥哥义名,如雷贯耳!”
气氛缓和了下来,甚至变得热络起来。
戴宗趁热打铁,将三人请回酒家,重新落座,叫了酒菜。
席间,戴宗将宋江如何被陷害,李逵如何法场救人,他们又如何躲避至此,简单说了一遍。
张顺听得目光闪动,尤其是听到李逵为报一饭之恩,便敢孤身冲击重兵把守的法场,杀得血流成河时,他忍不住再次看向李逵,眼中欣赏之意更浓。
这黑厮,果然对胃口!
“那黄文炳狗贼,陷害忠良,小弟早有耳闻!只是势单力薄,奈何他不得!”张顺拍案道,“宋公明哥哥受此冤屈,天地不容!二位哥哥若不嫌弃,小弟愿效犬马之劳,护送哥哥过江!”
宋江大喜:“有张顺兄弟相助,真乃天幸也!”
戴宗也是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有了张顺这水上霸主,渡过浔阳江,避开官兵盘查,便易如反掌。
李逵听不懂那些弯弯绕,只顾抱着酒坛猛灌,听到张顺愿意帮忙,他将酒坛往桌上一顿,喷着酒气道:“好!张顺兄弟是条好汉!水里功夫,俺服你!以后,你就是俺兄弟!”
他这话说得粗鲁直白,却掷地有声。
张顺看着他,忽然哈哈大笑,端起面前酒碗:“好!李逵兄弟,你陆上无敌,我水中称王!你这兄弟,我张顺认了!”
“干!”李逵抱起酒坛,与张顺的酒碗重重一碰。
一碗一坛,烈酒入喉,所有的芥蒂与冲突,都在这辛辣的液体中消融,化为一种男人之间不打不相识的豪迈情谊。
戴宗与宋江相视一笑。
然而,就在这气氛融洽之际,酒家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
一个渔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张大哥!不好了!江州水师的巡哨船!朝这边来了!看样子是冲着……冲着这几位来的!”
众人脸色一变。
张顺霍然起身,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露出一丝兴奋的冷笑:“来得正好!正要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他看向李逵:“铁牛兄弟,岸上归你!”
李逵抓起桌边的板斧,眼中重新燃起狂暴的战意:“交给俺!”
他又看向戴宗和宋江:“戴院长,宋哥哥,你们暂避锋芒。看我与铁牛兄弟,如何退了这群官兵!”
戴宗点头:“有劳二位兄弟!”
话音未落,酒家外已传来官兵的呼喝声:“里面的人听着!交出钦犯宋江、戴宗,否则格杀勿论!”
李逵狂吼一声,如出柙猛虎,提着双斧便冲了出去!
门外,数十名江州水师官兵已然登岸,手持刀枪,结成阵势。
为首一名队正,正指着酒家叫骂。
李逵哪管许多,看到官兵,就像看到了沂岭的猛虎,法场的仇敌,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狂啸着,如一股黑色的死亡旋风,直接撞入了官兵阵中!
“噗嗤!咔嚓!”
血肉横飞,惨叫迭起!
陆地上的李逵,就是无敌的象征!
双斧过处,官兵那看似严整的阵型,就像纸糊一般,立刻被撕得粉碎!
那队正见李逵如此凶悍,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指挥着弓箭手:“放箭!快放箭射那黑厮!”
几名弓箭手刚拉开弓,就听“嗖嗖”几声轻响,几支小巧玲珑、闪烁着寒光的鱼叉,从酒家旁边的阴影处电射而出!
“啊!”
“呃啊!”
惨叫声中,那几名弓箭手手腕皆被鱼叉洞穿,弓箭掉落在地!
众人惊骇望去,只见张顺不知何时已悄然潜到近处,手中把玩着另外几支鱼叉,眼神冰冷如刀。
“你们的对手,是我。”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身形一晃,如鬼魅般贴近另外几名试图包围李逵侧翼的官兵。
他不用兵刃,只凭一双肉掌,或拍或戳,或拿或摔,动作快如闪电,狠辣精准!
那些官兵在他手下,就像稻草人般不堪一击,往往一个照面便被放倒,骨断筋折!
水上的王者,到了岸上,依旧是顶尖的猎杀者!
李逵在正面吸引绝大部分火力,双斧狂舞,制造着恐怖的杀戮。
张顺在侧翼身法飘忽,专门点杀那些试图远程攻击或者偷袭的官兵,确保李逵后方无忧。
一黑一白,一刚一柔,一明一暗。
黑色的旋风席卷之处,尸横遍地。
白色的阴影掠过之地,哀嚎连连。
两人虽是第一次配合作战,却仿佛有着天生的默契。
李逵的绝对力量,为张顺创造了无数一击必杀的机会;张顺的灵巧与精准,又为李逵扫清了所有潜在的威胁。
剩下的官兵彻底被杀破了胆,发一声喊,丢盔弃甲,朝着停泊在岸边的巡哨船亡命奔逃。
“想走?问过你张爷爷没有!”张顺冷笑一声,身形几个起落,便已追上最后几名官兵,拳脚如风,将他们尽数放倒。
而李逵则杀得性起,追着溃兵到了水边,看着那些连滚带爬爬上船的官兵,气得哇哇大叫,却不敢再下水。
张顺走到他身边,看着那艘匆忙起锚试图逃离的巡哨船,嘴角勾起一抹傲然的弧度。
“铁牛兄弟,看好了。”他拍了拍李逵的肩膀,“水里,是我们的天下。”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像一道白色的闪电,猛地扎入了江水之中,竟连一点水花都未曾溅起。
下一刻,那艘刚刚驶离岸边不远的巡哨船,船底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咚!”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咚咚咚!”
仿佛有巨锤在水下疯狂敲击船底!
木屑从船底缝隙中迸射出来!
船上的官兵惊恐万状,乱作一团。
“怎么回事?”
“船底!有人在凿船底!”
“是‘浪里白条’!是张顺!”
有人试图往水下射箭,但江水浑浊,哪里看得见张顺的影子?
凿击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
终于,在一声震耳欲聋的破裂声后,巡哨船的船底被硬生生凿开了一个大洞!
浑浊的江水如喷泉般汹涌灌入!
船只开始倾斜、下沉。
船上的官兵哭爹喊娘,如下饺子般纷纷跳入水中逃生。
而张顺,像完成了一次寻常潜水般,从稍远一些的水面冒出头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看着那艘缓缓沉没的巡哨船,以及在水中挣扎呼号的官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从容地游回岸边,走上岸,水珠顺着他白皙的肌肤滑落。
李逵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喉咙滚动了一下,半晌,才憋出一句:
“兄弟……你水里,是这个!”他用力翘起了大拇指,脸上满是叹服。
张顺笑了笑,这次是真正畅快的笑。
他接过酒家老板战战兢兢递过来的布巾,擦拭着身体。
“岸上,你也是这个。”他回敬了李逵一个大拇指。
戴宗和宋江从酒家里走出来,看着岸边的狼藉,水中的沉船,以及并肩站在一起一黑一白的两人,心中都是感慨万千。
戴宗知道,他找到了掌控李逵这把“凶刀”的最佳“刀鞘”,也寻回了两员不可或缺的绝世虎将。
“黑白双煞”,今日,于此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