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俊义怔住了。
他没想到会从骄傲的关胜口中,听到如此直白而高度的评价。
一股暖流冲上了他的心头,多日来的疲惫、压力、自我怀疑,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转过头,眼中竟有些许湿润,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哽咽:“关兄……你可知,这些时日,我心中亦是忐忑!我年少识浅,骤登高位,全凭一腔血气与师父所传微末之技,实则如履薄冰!若无关兄你在身旁时时提点,处处辅佐,稳定军心,查漏补缺,我卢俊义焉能有今日?只怕早已一败涂地,葬送了这数千弟兄的性命!”
他越说越是激动,将这些日子深藏心底的压力尽数倾吐:“那水攻之计……我至今思之,犹自心惊!虽然是胜了,但手段终是……终是有伤天和。若非关兄你当日点醒于我‘对敌之仁,即是对己之残忍’,我未必有此决断……更未必,能承受这决断之后的……”
他说不下去了,只是重重一拳砸在冰冷的垛口上,指节立刻通红。
关胜默默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年轻的主帅卸下所有坚强外壳,露出内心的挣扎与脆弱。
他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他伸出手,用力按在卢俊义的肩膀上,沉声道:“卢兄弟,你能如此想,足见你仁心未泯,并非嗜杀之人。此乃为将者之大幸!沙场之上,生死一念,有时不得不行霹雳手段。但切记,手段可为权宜,心却不可迷失。你能因杀戮而自省,因胜利而不安,这……很好。”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诚恳:“至于辅佐之言,休要再提。关某既受副先锋之职,自当尽心竭力。你我二人,一正一副,一锐一稳,正可互补长短。此非谁辅佐谁,而是……并肩作战,生死相托!”
“并肩作战,生死相托!”卢俊义喃喃地重复着这八个字,眼中光芒渐亮。
他抬起头,望向关胜,所有的犹豫和阴霾仿佛都被这厚重如山的承诺驱散。
他一抱拳,向着关胜,深深一揖:“关兄!俊义年少气盛,以往若有言行不当之处,还望海涵!今日得关兄肺腑之言,俊义铭感五内!从此以后,你我不分正副,只为兄弟!同心协力,共破辽贼!若有违此誓,天人共戮!”
这不是上下级之间的对话,而是男人与男人之间,英雄与英雄之间的承诺与认可。
关胜看着卢俊义清澈而炽热的眼神,心中亦是豪情涌动。
他哈哈大笑,声震城楼,同样抱拳还礼:“好!卢兄弟!能与你这等少年英雄并肩杀敌,实乃关某之幸!从此,你我便为异姓兄弟,祸福与共,生死同当!”
两只大手,再次紧紧握在一起。
这一次,不再是最初的礼节性握手,也不是战术分工时的击掌,而是真正意义上肝胆相照的兄弟之盟!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余晖将两人的身影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城头的寒意似乎也被这股炽热的情谊驱散了不少。
两人相视一笑,之前的所有隔阂、竞争、试探,在这一笑之中,尽数冰消瓦解。
“走,贤弟,”关胜揽住卢俊义的肩膀,语气变得轻松而亲切,“陪为兄去巡营。弟兄们经此大捷,又见你我和睦,军心必然大振!”
“正当如此,大哥请!”卢俊义也笑着回应,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和踏实。
两人并肩走下城楼,一路谈笑风生。
关胜向卢俊义细细解说以往边塞作战的经验,分析辽军各部的特点习性;卢俊义则虚心求教,不时提出自己的见解,两人互相启发,讨论得越发深入。
巡营途中,遇到的将士们看到正副先锋如此融洽无间,皆是精神振奋,纷纷恭敬行礼,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信心。
主帅和睦,乃军队之福,这个简单的道理,每个士兵都懂。
夜色渐深,星斗满天。
两人巡营完毕,信步走到营地边缘一处僻静的高坡上。
这里可以望见远处涞水河模糊的轮廓,以及更北方深邃莫测的黑暗。
那里,是辽军主力盘踞的方向,蕴含着未知的危险与挑战。
“大哥,”卢俊义望着北方,语气重新变得沉凝,“兀颜光虽败,但辽军主力未损。耶律得重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步,我等该如何行动?”
关胜抚须沉吟:“涞水城经此一役,暂时无忧。但我等兵力有限,亦不可久困于此。需得主动出击,继续侦察敌情,寻找战机,配合主力大军行动。只是……经此大战,我军亦需休整补充。且朝廷的封赏和后续方略,也需等待。”
他看向卢俊义:“贤弟有何想法?”
卢俊义目光锐利:“等不是办法。我军虽疲,士气正旺。可派精干斥候,扩大侦察范围,尤其要摸清耶律得重主力的确切动向。同时,整顿兵马,汰弱留强,利用缴获的战马,优先扩充骑兵!将来与辽军作战,若无一支得力骑兵,太过被动。”
“好!”关胜赞许道,“正合我意!骑兵之事,为兄可亲自督办。斥候派遣,贤弟你来掌控。你我兄弟齐心,必能让这支前锋军,真正成为插向辽寇心脏的一把尖刀!”
夜空下,两人再次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涞水城的烽火暂时熄灭,但北疆的战云远未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