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小胜带来的短暂振奋,很快便被更加沉重的现实所取代。
撤回临时营地后,卢俊义和关胜听取了斥候队更加详细的侦察汇报。
综合所有信息,一幅更加清晰却也严峻异常的北疆战局图景,在他们面前缓缓展开。
辽军此次南侵,绝非小打小闹的劫掠。
其主力由南院大王耶律得重统领,兵力恐不下十万,皆为精锐铁骑,辅以大量仆从步兵。
兵锋分作数路,互相策应,攻势迅猛。
卢俊义他们遭遇的游骑和目睹的惨剧,仅仅是这支庞大战争机器碾过后,零星散落的残酷碎片。
而大宋方面,边境守军虽奋力抵抗,但寡不敌众,多处关隘失守,防线已被撕开数道口子。
朝廷许诺的主力大军,至今仍未见踪影,或许尚在艰难地集结、开拔途中。
卢关二人麾下这五千前锋,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被抛在了最前线,孤立无援。
中军帐内(临时搭建的大帐),油灯摇曳,映照着卢俊义和关胜凝重无比的面容。
那幅北疆舆图铺在简易木桌上,上面已被标注了数个代表辽军主力动向的箭头。
“形势比预想的还要恶劣。”关胜粗壮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代表辽军主力的几个区域,“耶律得重用兵老辣,其先锋已深入我境百余里,兵临雄州城下。雄州若失,则真定府门户洞开,河北危矣!”
卢俊义盯着地图,眉头紧锁:“雄州守军能支撑多久?”
“雄州乃边塞重镇,城墙高厚,守将王禀亦是宿将,或能支撑一段时日。但久守必失,且辽军惯用围点打援之策……”
关胜语气沉凝。
“我等兵力薄弱,若贸然前往救援,无异于以卵击石,正中辽军下怀。”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雄州陷落?”卢俊义语气中带着不甘。
那股初临战阵目睹惨状而激起的澎湃杀意,在冰冷的现实面前,遭遇了挫折。
“自然不能。”关胜摇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地图,“正面驰援不可为,但我等并非无事可做。前锋军的职责,本是侦察、扰敌、迟滞敌军。需得像猎犬一样,寻找到敌人的破绽,狠狠咬上一口,让其不得安宁,为我主力集结争取时间。”
他手指移向舆图上一处相对不起眼的山地区域:“据斥候反复核实,辽军一支偏师,约两千人,主要为步军,辅以少量骑兵,正押送大批劫掠所得的粮草、财帛及俘虏,前往其位于狼牙山的主营地进行补给。根据他们的行军方向和速度,今晚必会经过黑风峡,很可能会在那里宿营。领兵将领是耶律得重的一个族侄,名叫耶律秃鲁,性骄横,好酒贪杯。”
卢俊义眼睛一亮:“黑风峡?此地我方才看过,地势险要,峡谷幽深,两侧山高林密,确是设伏的绝佳之地!关兄之意是……”
“断其粮秣,救其俘虏,挫其锐气!”关胜斩钉截铁,丹凤眼中寒光闪烁,“此股辽军远离主力,又自恃身处后方,戒备必然松懈。且押送辎重,行动迟缓。若能以精兵奇袭,必能奏效!此举若能成功,一则可缴获物资补充我军,二则可提振我军士气,三则……或能迫使围攻雄州的辽军分兵回援,减轻雄州压力!”
卢俊义只觉得血液再次沸腾起来,但不是之前的盲目愤怒,而是带着一种寻找猎物的兴奋与冷静。
他仔细审视着地图上黑风峡的地形,大脑飞速运转。
“此计大妙!”卢俊义用力一拍桌子,眼中精光四射,“两千敌军,我军若倾巢而出,目标太大,易暴露行踪。当选精锐,速战速决!关兄,我愿亲率五百敢死之士,潜入黑风峡,发动突袭!”
他主动请缨,战意昂扬。
经过白日的洗礼,他渴望用一场真正的胜利来证明自己,来告慰那些死难的百姓。
关胜看着卢俊义,并没有立刻同意,而是沉声道:“奇袭虽好,风险亦巨。黑风峡地势复杂,夜间行军极易迷路或中伏。耶律秃鲁虽骄横,但其麾下亦非全然无能。一旦偷袭不成,陷入缠斗,我军兵力单薄,后果不堪设想。需有万全准备,并有可靠接应。”
他思虑周全,将可能的风险一一指出。
卢俊义此刻却显得信心十足,他指着地图几处关键点:“关兄所虑极是。我仔细看过,斥候标注的这条猎户小道,虽崎岖难行,却可绕到辽军后方,正是偷袭的绝佳路径。我只需一名熟悉地形的向导。至于接应……”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关胜:“请关兄率一千骑兵,八百弓弩手,预先埋伏于黑风峡出口外的这片矮树林中。若我偷袭得手,你便杀出截击溃逃之敌!若我偷袭不利,你亦可及时接应,助我突围!”
这个分工,充分发挥了两人所长。
卢俊义武艺超群,胆大心细,适合率领小股精锐执行高风险的特种作战。
而关胜经验丰富,沉稳可靠,擅长指挥较大规模的部队进行策应和野战。
关胜沉吟片刻,仔细推敲着计划的每一个环节。
卢俊义的方案虽然大胆,却并非鲁莽,考虑到了地形、接应等关键因素,显示出了不错的战术素养。
“好!”关胜最终重重颔首,眼中露出赞许之色,“便依卢先锋之计!你率五百精锐步卒,携引火之物、短兵刃,轻装简从,务必在寅时之前抵达攻击位置,发动突袭!我率军于卯时之前,抵达预定埋伏地点。以火光为号,你若得手,便点燃敌军粮草,我见火光立刻率军杀出!”
“一言为定!”卢俊义伸出手。
两只大手再次紧紧握在一起,这一次,是为了共同的目标和胜利。
计议已定,整个前锋军营立刻运转起来。
关胜负责挑选精锐士卒、准备装备、安排向导。
被选中的五百健儿,听闻要去偷袭辽寇,个个摩拳擦掌,白日里积累的悲愤找到了宣泄口,士气高昂。
卢俊义则召集所有参与夜袭的军官,借助沙盘和地图,详细讲解行动计划、路线、攻击目标、信号以及撤退方案。
他语言简洁,指令清晰,将周侗所传授的兵法理论与现场地形完美结合,让那些原本可能对他年轻有所轻视的军官们,渐渐收起了小心思,变得肃然起敬。
亥时,月黑风高。
五百精锐悄无声息地集结完毕。
他们卸去了不必要的重甲,只着轻便皮甲,脸上涂抹黑灰,刀刃用布包裹以免反光。
每人携带三日的干粮、水囊、火折子、硫磺焰硝等引火之物,以及短兵刃和手弩。
卢俊义同样一身轻装,麒麟黄金矛用厚布缠裹,黄金团牌背在身后。
他目光扫过眼前这一张张或紧张、或兴奋、或坚定的面孔,沉声道:“弟兄们!废话不多说!辽狗屠我百姓,劫我财帛,此仇不共戴天!今夜,便叫他们血债血偿!记住各自任务,听从号令,动作要快,下手要狠!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