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知府内宅深处。
一间门窗紧闭、帘幕低垂的密室内,烛光昏黄,仅能照亮方寸之地。
空气凝滞,弥漫着一股昂贵檀香也压不住的阴冷气息。
慕容彦达并未穿着官服,仅着一身暗色常服,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
他面前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大宋疆域图,但他的目光却并未落在图上,而是投向更深的虚无,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腕上一串冰凉的翡翠念珠。
烛火将他投在墙上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微微晃动,犹如鬼魅。
在他身后阴影里,一个全身裹在宽大黑袍中的人垂手侍立。
那人身形不高,略显瘦削,站姿却如磐石般稳定,脸上罩着黑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冰冷的眼睛,瞳孔颜色似乎比常人更浅,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灰翳,毫无温度,毫无情感,看人时就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即便面对的是权倾一州的知府,这双眼睛里也找不到丝毫敬畏或谄媚,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这么说…黄信败了?”慕容彦达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尖细而平稳,听不出喜怒,但捻动念珠的手指却微微加快了速度。
“是。”黑袍人的回答简短至极,声音嘶哑低沉,像砂纸摩擦,听不出年纪,“八百官兵,折损近三成,溃退十里。黄信本人,险些丧于鲁智深月牙铲下。”
“废物!”
慕容彦达猛地转身,翡翠念珠被他攥得死紧,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但很快又强行压抑下去,恢复成那种阴沉的平静。
“本府给了他八百精锐!竟奈何不了一伙草寇!”
“鲁智深、武松、杨志,皆非寻常草寇。”
黑袍人语气毫无波澜,只是陈述事实。
“黄信轻敌冒进,中伏溃败,意料之中。”
慕容彦达盯着黑袍人,眼中闪过一丝忌惮,语气稍缓:“那依阁下之见,如今该当如何?二龙山气焰日益嚣张,劫掠皇纲,对抗官军,分粮收买人心!再任其坐大,只怕这青州,真要姓了‘二龙’了!”
黑袍人灰翳般的眸子微微转动,落在慕容彦达脸上:“府尊大人想要的,是剿灭二龙山,还是…别的?”
慕容彦达眼角一跳,避开那冰冷的目光,干笑一声:“自然是剿灭匪患,保境安民,以报皇恩。”
黑袍人沉默片刻,那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剿灭二龙山,需从长计议。其山势险峻,易守难攻。鲁、武、杨三人,勇悍难制。强攻,代价太大,即便成功,府尊麾下军马,还能剩下几何?”
慕容彦达眉头紧锁:“那…”
“堡垒,最易从内部攻破。”黑袍人缓缓道,“江湖匪类,所恃者,不过‘义气’二字。若使其内部生疑,上下离心,再断其耳目爪牙,绝其粮草来源…则其虽勇,不过困守孤山之猛虎,迟早力竭授首。”
慕容彦达眼睛微微亮起:“阁下的意思是…”
“‘影门’已开始行动。”黑袍人道,“其一,散布流言,离间其众。可言杨志乃杨家将后,与朝廷素有香火情,落草为寇实为不得已,心存招安之念,与鲁、武等亡命之徒非为一心。亦可言武松桀骜,不服鲁智深位居其首…此类言语,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纵不能即刻奏效,亦种猜疑之种。”
慕容彦达捻着念珠,微微点头。
“其二,”黑袍人继续道,“清除其山下耳目,断其消息来源。十字坡酒店那张青、孙二娘,尤为紧要。‘影门’已有得力人手,潜入左近村庄,一则监视酒店动静,二则…伺机取而代之,或彻底拔除。”
“好!”慕容彦达脸上露出狠厉之色,“那张青婆娘,上次药翻本府的人!正该除此隐患!”
“其三,”黑袍人的声音愈发冰冷,“从其根基下手。二龙山能立足,周边村庄愚民传递消息,功不可没。需让其知晓,勾结山贼,是何下场。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令其惧我官威,而非感贼小惠。”
慕容彦达眼中放出光来,抚掌道:“妙!都是妙计!如此三管齐下,何愁二龙山不破!此事,便全权仰仗‘影门’诸位高手了!所需银钱用度,本府绝不吝啬!”
黑袍人微微颔首:“份内之事。府尊静候佳音便可。”说完,竟不再多言,微微一躬身,身影融入阴影中,悄无声息地退后几步,旋即消失在密室角落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慕容彦达独自留在密室内,看着那空无一人的角落,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他与“影门”合作并非首次,深知这个神秘组织的可怕。
他们无所不在,手段狠辣,效率极高,但索取的报酬也极其惊人,且从不受他完全掌控。
与虎谋皮,其险可知。
但如今,为了对付二龙山,为了自己的权势富贵,他已顾不得许多了。
他走到案前,提起笔,在一张纸条上写下几个字,然后轻轻摇了摇手边的一个银铃。
一名心腹家人悄无声息地进来。
慕容彦达将纸条递给他,低声道:“送给刘知寨。让他依计行事,做得‘漂亮’些。”
“是。”家人接过纸条,躬身退下。
慕容彦达再次转身,望向那张巨大的疆域图,目光却落在了二龙山的位置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几乎就在慕容彦达与“影门”使者密议的同时,二龙山下,十字坡周边几个依附着的山寨,平日里时常传递些消息的村庄,如张家沟、李家庄等,悄然混入了一些陌生的面孔。
他们打扮成逃荒的流民,走村串巷的货郎,或是寻亲访友的过客,看似与寻常难民无异,但眼神却格外机警锐利,行动间悄无声息,对村中与二龙山往来密切的人家,似乎格外留意。
危险的黑影,已然悄然笼罩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