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徽宗宣和年间,朝纲不振,奸佞当道。
道君皇帝醉心书画金石,纵情享乐,将那江山社稷、黎民疾苦尽数托付于蔡京、童贯等一班祸国殃民的权宦之手。
这些个权臣,上欺天子,下压百官,横征暴敛,卖官鬻爵,直弄得天下乌烟瘴气,四海怨声载道。
尤其那花石纲、生辰纲,名目巧立,实则就像条条毒蟒,缠紧了百姓的脖颈,吸髓榨油,不知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卖儿鬻女。
便是这青州地界,本也是齐鲁富庶之所,如今却也是盗匪蜂起,豪强横行。
官道上,常见蓬头垢面之流民扶老携幼,面带菜色,眼神空洞,不知前路在何方。
田野间,良田荒芜,蒿草过人,偶有枯骨暴露于野,无声诉说着世道的艰辛。
然而,州府县令们,只知巴结上官,讨好权贵,变着法儿地增添苛捐杂税,哪管你小民死活?
那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早已成了通行的法则。
却说这青州西南,有座二龙山,地势险峻,峰峦叠翠,山道崎岖,易守难攻。
本是伙剪径强人盘踞,头领唤作“金眼虎”邓龙,武艺不俗,却也心胸狭窄,嫉贤妒能,只知守着山隘,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虽也劫财,却少了几分济贫的侠气,多了些欺压良善的戾气。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山间雾气未散,像给层峦叠嶂披上了一层湿冷的薄纱。
二龙山前山隘口处,却已是杀声震天,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但见约莫三五十名青州官军,披甲执锐,结成个简陋却杀气腾腾的圆阵,盾牌层层叠叠,长枪如林,正将一条魁伟大汉围在核心。
那被围的大汉,身高八尺开外,膀大腰圆,一双眸子开阖间精光四射,虽衣衫褴褛,发髻散乱,带着几分狼狈风尘之色,却掩不住那一身凛然豪气与迫人英风。
他手中并无长兵器,只一对镔铁雪花戒刀,舞动起来,恰似两团瑞雪纷飞,又似两条银蟒翻腾,官军的长枪刺来,尽数被他格挡开去,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火星飞溅。
地上已躺了七八个军汉,呻吟不止,显是吃了这双戒刀的亏。
这大汉,非是旁人,正是那景阳冈上赤手空拳打死吊睛白额大虫,阳谷县里为兄报仇手刃淫妇,名震山东的“行者”武松!
他因杀了潘金莲,被发配孟州,后又遭张都监、蒋门神等人设计陷害,大闹飞云浦,血溅鸳鸯楼,一路逃亡,不得已欲投二龙山落脚避祸,岂料那邓龙嫌他名声太大,恐夺了位子,竟紧闭山门,拒不收纳。
武松无奈下山,却正撞上这群得了消息前来捉拿“钦犯”讨赏的官军。
“呔!你这贼配军,杀了多少官差,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可知慕容知府悬赏千贯要你的脑袋!”
一个为首的都头躲在盾牌后,色厉内荏地吼道。
武松冷哼一声,并不答话,一双戒刀使得越发紧了。
他虽勇猛,但连日奔波,气力耗损,加之对方结阵自保,长枪远刺,一时竟也难以突围。
官军见他勇悍,也不敢过分逼近,只将他死死困住,企图耗尽其力气。
正僵持间,忽听得山道上一声雷霆也似的大吼传来:“直娘贼!几十个撮鸟打一个,算甚鸟本事!洒家来也!”
声若洪钟,震得山谷回响,众人耳中皆是一嗡。
官军们骇然回头,只见一个胖大和尚,身高体壮犹胜武松,方面大耳,腮边一部貉臊胡须,根根如铁,身穿一领直裰,却敞着怀,露出黑茸茸一片胸毛,手中提着一柄光华闪闪看上去极是沉重的月牙铲,正从雾气中大踏步赶来。
这和尚步履极快,看似笨重,实则脚下生风,几步便冲到近前,一双虎目圆睁,怒气勃勃,恰似金刚下凡,罗汉临世。
来的正是那三拳打死镇关西、大闹五台山、倒拔垂杨柳的“花和尚”鲁智深!
鲁智深原本在东京大相国寺看守菜园,后因高俅追究野猪林之事,存身不得,只得一把火烧了那菜园,再次流落江湖。
他听闻二龙山势大,也想来投奔,昨日到了山下酒店,听那老板娘“母夜叉”孙二娘言道,有位叫武松的好汉刚刚过了他们酒店,去投奔了二龙山。武松的名头鲁智深也有所耳闻。
今日一早他便要上山去寻武松,不料正撞见官军围困武松。
鲁智深见官军以多欺少,顿时火撞顶梁门,更不搭话,抡起那六十二斤重的水磨镔铁月牙铲,呼的一声,便朝着官军的盾牌阵砸去!
那为首的都头见只是个莽和尚,虽惊其威势,却还强自镇定,喝道:“哪里来的野秃驴!官兵拿人,休要多管闲事!连他一并拿了!”
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鲁智深这一铲,凝聚着沛然莫御的巨力,正中一面厚木包铁的盾牌。
那持盾军汉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袭来,虎口迸裂,臂骨欲折,惨叫一声,连人带盾被砸得向后飞起,重重撞在身后同僚身上,顿时撞倒了一片,那面盾牌更是从中裂开,木屑铁片纷飞!
圆阵立刻破开一个大缺口!
“好和尚!”武松被困良久,早已憋了一肚子火,见来了强援,精神大振,赞了一声,双刀一摆,看准缺口便直冲过去。
刀光闪处,两个试图补位的枪兵手腕中刀,惨叫着丢枪后退。
鲁智深哈哈大笑,声震四野:“武松兄弟休慌,洒家鲁智深在此!且看洒家打发这些撮鸟!”
说着,那月牙铲横挥竖劈,势大力沉,犹如狂风扫落叶。
官军的盾牌、长枪碰上便飞,挨着便折,竟无一人能挡他一合。
他这铲法,并非如何精妙绝伦,全凭一股天生神力和一股悍勇无匹的气势,堂堂正正,碾压过去。
武松得此强助,更是如虎添翼。
他性格刚毅,不愿总是被护着,双刀一展,与鲁智深背向而立,一个势大力沉,横扫千军;一个刀法精奇,专攻破绽。
两人虽是初次并肩,竟配合得丝丝入扣,恍如早已演练纯熟。
顷刻间,官军哭爹喊娘,倒下一片。
那都头见不对头,发一声喊,剩下的人搀扶起伤者,屁滚尿流地朝着山下逃去,连兵器旗帜都丢了一地。
鲁智深也不追赶,将月牙铲往地上一杵,双手叉腰,看着官军狼狈逃窜的背影,畅快大笑:“痛快!痛快!许久不曾打得这般痛快了!”
武松收刀入鞘,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衫,上前一步,对着鲁智深躬身便拜,语气诚挚:“多谢大师救命之恩!武松没齿难忘!”
鲁智深赶忙伸手扶住,一双巨掌托住武松的手臂,只觉得对方臂膀坚硬如铁,更是欢喜:“哎呦!快休如此!俺鲁达早已听闻武松兄弟你是天下少有的好男子,景阳冈打虎,阳谷县报仇,端的是一条铁铮铮的好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该当俺鲁达与你见礼才是!”
说着,竟也学着文人模样,抱拳拱手,只是配上他那凶莽相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