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的心脏像被冰锥刺穿,剧烈的痛楚几乎让他窒息。
他知道,最关键、也是最痛苦的关口到了。
他绝不能透露赵玉娇分毫,那夜的私会必须烂在肚里。
他早已备好了一套说辞,一套利用了他押司身份职权、半真半假、难以即刻查证的说辞。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向朱仝那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目光,缓缓道:“消息来源……乃小弟暗中布下的一条暗线。”
他刻意用了“暗线”这个模糊而带有公务色彩的词。
“其身份特殊,牵连甚广,此刻恕小弟无法详告,以免横生枝节,危及线人性命。”
他先以机密为由堵住追问,继而语气陡然变得极其沉重坚决,甚至带上了一种押上一切的赌徒意味:
“然,其提供之时辰地点,小弟愿以这项上人头担保,绝对确凿!贼人下一个目标,便是城北‘积善之家’米行的傅仁傅员外府邸!时间,就在今夜子时正刻!”
他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发出沉闷一响,震得笔架上的毛笔都跳了一跳,声音也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朱兄!雷兄!时机稍纵即逝!若因我等疑虑不定而错失良机,再让那伙悍匪得逞,劫掠而去,我等还有何颜面立于这郓城县衙?如何面对震怒的县尊?如何向郓城万千百姓交代?”
他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情深意切,更是将“县尊震怒”、“百姓期望”这等大义压了上来,巧妙地利用了朱仝、雷横急于破案雪耻的心理以及对他这位“智囊”兄弟的信任。
朱仝目光如电,在宋江脸上停留了足足数息之久,仿佛要穿透他那层痛苦的平静,直窥其内心真正的想法。
宋江强忍着几乎要崩溃的情绪,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眼中甚至逼出了一丝血性与决绝。
最终,朱仝缓缓颔首,枣红面上掠过一丝决断。
他选择相信这位屡屡展现出过人见识的兄弟。
或许,宋江真有其不为人知的隐秘渠道,正如他能迅速理清卷宗、发现蛛丝马迹一般。
“好!”朱仝低喝一声,声沉力稳,“既然宋兄弟以性命作保,我等兄弟岂有不信之理!傅仁……此獠伪善欺世,恶贯满盈,贼人找上他,倒也是天理循环!”
他先是肯定了目标的“该劫”,旋即神色一凛。
“城北米行……其粮仓独立于宅院之后,地处相对开阔,巷道复杂,确是易攻难守亦易逃遁。贼人选此地下手,可见谋划依旧周密。”
雷横早已按捺不住,兴奋地搓着大手:“管他娘的消息从哪儿来!既然知道了贼窝往哪儿撞,这回定要叫那伙杀才插翅难飞!朱大哥,宋押司,俺这就去点齐兵马,直接开赴傅家,布下铁桶阵!”
“万万不可!”宋江与朱仝几乎异口同声制止。
朱仝看向宋江,眼中赞许之色更浓,显然二人再次想到了一处:“雷贤弟切莫急躁!此次行动,成败首在机密!若大张旗鼓,调兵遣将,必然风声鹤唳,打草惊蛇!需得暗中布置,悄无声息张网以待,方能引蛇出洞,一举功成!”
宋江立即附和,补充细节:“朱兄所言极是!我等需挑选绝对忠诚可靠、口风严紧且身手矫健之辈,化整为零,分批悄然潜往傅家左近埋伏。傅家那边,亦需事先通气,但切记,只可告知傅员外一人,令其秘而不宣,配合行动。其家眷仆役,人多口杂,难保没有贼人眼线混迹其中,若走漏半点风声,则前功尽弃矣!”
“正该如此!”朱仝抚髯颔首,眼中精光闪烁,已然成竹在胸,开始迅速部署,“傅家粮仓独立,四周有矮墙货堆,利于藏身。我亲率一队马兵精锐,皆换便装,埋伏于粮仓通往外界的主要巷口,扼守咽喉,断其归路!雷贤弟,你遴选步兵中最悍勇机敏者,预先隐匿于粮仓周围的麻袋堆、阴影角落之中。待贼人大部进入库区,听我号令为信,立刻四面合围!首要目标,便是死死缠住那赤发鬼刘唐,绝不可再让其脱身!”
他安排得条理清晰,责任分明。
旋即看向宋江,语气不容置疑:“宋兄弟,你病体未愈,更非搏杀之将,此番不必亲临险地。你坐镇县衙,掌控全局!此处需有一核心之人,统筹联络各方,与傅家保持讯息畅通。一旦那边动手,你即刻调动衙内剩余人马及巡城兵丁,迅速封锁城北各处街口要道,张设路障,盘查行人,防止贼人零星流窜或城外另有接应策应!”
这个安排可谓老成持重,既考虑了宋江的身体状况和长处,也确保了行动指挥体系的完整。
然而,宋江闻言,心中却猛地一揪。
坐镇后方?远离现场?那他……他心中那份不可告人的挣扎与计划,该如何施行?
他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反对,喉结滚动了一下,垂下眼睑,低声道:“……谨遵朱兄将令。小弟……必不负所托。”
计划既定,刻不容缓,三人立刻分头行动。
朱仝与雷横悄然离衙,秘密召集各自最信得过的老班底——皆是经历过生死、口风极严、武艺高强的硬手。
在一处偏僻营房内,朱仝面色凝重,详细交代了任务的重要性与机密性,严令泄密者军法从事。
被选中之人闻听此言,虽感压力巨大,却也个个摩拳擦掌,眼中燃起兴奋与战意。
宋江则强撑着病体,亲自乘一顶小轿,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城北傅府。
他屏退左右,只与那脑满肠肥、眼神闪烁的傅仁密谈于书房之内。
傅仁初闻消息,吓得面如死灰,浑身肥肉乱颤如筛糠,几乎瘫软在地,鼻涕眼泪直流,哀嚎着“破家之祸至矣”。
宋江心中厌恶至极,却不得不冷着脸,恩威并施,先是厉声陈述利害,言明官府已有万全之策,必能确保其合家安全,若其配合不力,则后果自负;继而稍假辞色,许诺事成之后必将其“深明大义、协助官府”之举上报县尊,对其“所受惊吓及可能之微小损失”予以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