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毫不犹豫地伸手进去,将里面一些腐烂的菜叶、骨头等硬物飞快地掏出扔掉,又用旁边的破布将桶内壁残留的污物大致擦了擦。
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混合馊臭味弥漫开来。
“快!把他放进去!”冷血急道。
铁手没有丝毫犹豫,帮锦儿一起,将被油布包裹的林冲抬起,小心翼翼地塞进了那个半人高的泔水桶中!
林冲的身体蜷缩在里面,油布包裹的头颅刚好露在桶口边缘。
浓烈的馊臭味立马将他包裹。
“盖子!”锦儿低声道。
冷血立刻将那个沾满污渍的木盖子盖在桶口,只留下一条细微的缝隙供林冲呼吸。
浓烈的馊臭味被暂时隔绝了大半。
“大师兄,您……”冷血看向轮椅上的无情,有些犹豫。
让大师兄也藏进泔水桶?
这简直是大不敬!
无情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落在车板角落堆放的那堆破烂草席上。
冷血瞬间明白了。
他立刻动手,将那些散发着霉味的破草席抖开,胡乱地盖在泔水桶上,又将旁边几个空的泔水桶和一些破筐烂桶堆放在草席周围,将那桶藏着林冲的泔水桶彻底掩埋在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之中。
从外面看,这就是一辆再普通不过、满载潲水垃圾的收泔水车。
“锦儿姑娘,委屈你也躲进去。”
冷血指着车板下狭窄的空间。
那里是平时堆放杂物的地方,勉强能容一人蜷缩。
锦儿看了一眼那肮脏狭窄的空间,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用破布将自己尽量盖住。
“铁手,你坐车辕,扮作染坊杂工,感染了风寒。”
无情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
铁手点点头,艰难地爬上湿滑的车辕。
他本就重伤,脸色灰败,嘴角带血,根本无需伪装,就是一个典型的受风寒的底层苦力模样。
他拉下头上破旧的毡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佝偻着身体,不住地咳嗽。
无情飞身坐在了车板角落堆放的那堆破烂草席上。
冷血则麻利地将轮椅折叠——这轮椅显然有精巧的机关,很快便收缩成一个相对紧凑的金属框架。
他将折叠好的轮椅塞进了车板下锦儿藏身位置旁边的空隙里。
做完这一切,冷血重新戴上斗笠,压低帽檐,坐回车辕,抓起粗糙的缰绳,轻轻一抖。
“驾!”
老马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嘶鸣,拉着这辆散发着浓烈馊臭味、堆满“垃圾”的破旧平板车,在泥泞的后巷中,吱吱呀呀地缓慢行驶起来。
车轮碾过积水,发出咕噜噜的声响,混杂在哗哗的雨声中。
无情端坐在重新铺了一层破草席的车板中央,他的位置正好在伪装好的“垃圾堆”前方。
他依旧穿着那身素白却已多处破损沾染血污和硝烟的锦袍,在肮脏的车板上显得格外显眼。
他没有刻意隐藏,只是微微低垂着眼睑,苍白的面容在斗笠的阴影下看不真切。
雨水顺着他的鬓角和下颌不断滴落。
他的右手垂落在身侧,手腕处那青黑色蔓延的毒伤被宽大的袍袖遮掩。
马车在狭窄、肮脏的后巷中七拐八绕。
远处,隐隐传来巡城骑兵的马蹄声和铁甲碰撞的铿锵声,以及粗暴的喝问和砸门声。
火光在雨幕中晃动,仿如鬼魅的眼睛。
车辕上的冷血紧握着缰绳,斗笠下的眼神锐利。
车板下的锦儿屏住呼吸,蜷缩的身体绷紧。
车辕另一侧的铁手则适时地发出更加剧烈的咳嗽,身体佝偻得更低。
无情始终端坐不动。
只有那双隐藏在斗笠阴影下的眼睛,偶尔抬起,扫过巷口晃动的火光和人影,眼神深邃冰冷,如两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寒潭。
他在计算路线,也在评估风险。
神侯府的方向在城西,而他们此刻在靠近樊楼的城东区域。
想要避开层层盘查,穿越半个危机四伏的东京城,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
“停下!检查!”
一声粗暴的喝令,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猛地在前方巷口响起!
几支火把的光芒刺破雨幕,照亮了巷口。
五六个身穿巡城司黑色号衣,手持长枪腰刀的兵丁,在一个队正模样的军官带领下,拦住了去路。
那队正一脸不耐,雨水顺着他的铁盔边缘流下。
冷血猛地一勒缰绳,老马嘶鸣一声停下。
他连忙跳下车辕,点头哈腰,操着一口浓重的河南腔:“军爷!军爷辛苦!小的是骡马市后街老张家染坊收泔水的!这大雨天的,赶着把今天的潲水送城外去呢!您看这味儿……”
他指着车板上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染坊的?”队正皱着眉,嫌恶地用袖子捂住口鼻,上下打量着这辆破车和车上的三人。目光扫过车板上端坐不动的无情,那身素白锦袍在肮脏的环境里太过扎眼。
“他是什么人?”队正指着无情,语气不善。
“回军爷,这位…这位是染坊请来画图样的先生!东家刚接了个大单子,急着要新花样!这不,雨太大,染坊那边又乱糟糟的好像出了点事,东家让小的顺路送先生回客栈!”
冷血反应极快,指着无情,又指了指车辕上咳得撕心裂肺的铁手:“这是染坊的杂工柱子,刚才染缸倒了砸伤了,又淋了雨,得了风寒,也顺道送去医馆瞧瞧……”
队正狐疑的目光在无情苍白的脸和那身破损却难掩贵气的锦袍上停留片刻。
无情适时地微微抬起头,斗笠下露出一双深不见底,带着一丝疏离和疲惫的黑眸,对着队正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属于上位者的淡漠威压。
队正心头莫名地一悸。
“后面桶里是什么?”
队正移开目光,嫌恶地用刀鞘指了指车板上被破草席盖着的泔水桶堆。
“哎哟军爷!还能是啥?都是些馊水烂菜叶子!味儿冲得很!可不敢污了军爷的眼!”冷血连忙上前一步,作势要掀开草席。
“行了行了!”
队正被那扑面而来的恶臭熏得后退一步,连连摆手,脸上满是嫌恶。
“滚滚滚!赶紧滚!臭死了!晦气!”
他显然被这恶臭和无情那平静却带着压迫感的眼神弄得心烦意乱,加上大雨滂沱,只想尽快结束这倒霉的差事。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冷血如蒙大赦,连连作揖,跳上车辕。
“驾!”
缰绳一抖,老马拉着破车,吱吱呀呀地驶过巡城兵丁让开的道路,继续在昏暗泥泞的后巷中前行。
直到转过几个弯,彻底远离了巷口的火光,车辕上的冷血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斗笠下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车板下的锦儿也悄悄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无情依旧端坐不动,只有垂在身侧的右手,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手腕处,那青黑色的毒线似乎又向上蔓延了一丝。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似乎穿透了覆盖的破草席和肮脏的泔水桶,落在了里面那个被剧毒侵蚀生死未卜的身影上。
马车在越来越大的雨中,碾过冰冷的泥泞,艰难地驶向了城西的神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