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汉庞大的身躯轰然砸落在地!
溅起大片污浊的血泥!气绝身亡!
李应单膝跪在巨汉的尸体旁,剧烈地喘息着。
左脚脚踝传来钻心的剧痛,骨头显然裂了。
但他顾不得这些,抬头看向父亲的方向!
只见李老太爷正缓缓地从那矮小刺客的尸体旁站直身体。
他枯瘦的身体微微摇晃,脸色在火光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
刚才那搏命的一击,似乎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精力。
他那只戳穿敌人喉咙的左手,指尖还滴着粘稠的鲜血。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地上那具死不瞑目的矮小尸体,浑浊的老眼里,那刚刚燃烧起来的属于“铁鹞子”的冰冷杀意,正在迅速黯淡下去,被一种深沉的疲惫所取代。
“爹!”李应挣扎着想要站起。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三声低沉、苍凉、穿透力极强的牛角号声从李家庄外那面猎猎飞舞的鬼鹞旗方向响起!
号角声连绵不绝,带着一种冰冷的命令意味,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厮杀声、惨叫声!
那些原本如潮水般疯狂冲击庄门、攀爬围墙、与庄客护院们死命搏杀的梁山悍匪们,攻势一滞!
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中!
无论是杀红了眼的,还是被庄客拼死挡住进退维谷的,在听到号角声的刹那,脸上都露出了惊疑、不甘,却又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复杂表情!
“撤!”
“风紧!扯呼!”
“快退!号令响了!”
混乱而急促的呼喝声在匪群中响起。
前一刻还疯狂进攻的悍匪,下一刻便毫不犹豫地放弃了眼前的对手,甚至顾不上拖走重伤的同伴,如受惊的狼群,带着满身的血污和戾气,转身就朝着来时的黑暗山林方向溃退!
动作迅捷,秩序井然,显然训练有素!
仅仅十几个呼吸的时间!
刚刚还如地狱修罗场般的李家庄庄门附近,梁山匪寇已退得干干净净!
只留下满地的尸体、残肢断臂、插在地上的兵器、兀自燃烧的火把,以及空气中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焦糊气!
撤退了?
在付出了巨大伤亡,眼看就要破门的关头…
撤退了?!
侥幸活下来的庄客护院们,浑身浴血,筋疲力尽地拄着兵器,茫然地看着如鬼魅般退去的敌人,看着眼前这片尸山血海,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惫和茫然,立刻淹没了他们。
李应强忍着脚踝的剧痛,挣扎着站起,目光越过尸骸遍地的战场,死死盯向庄外那片被火把映照得忽明忽暗的山林。
那面黑色的鬼鹞旗,正在缓缓后移,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
那个如铁塔般骑在黑马上的身影,似乎也回头朝李家庄的方向望了一眼。
距离太远,看不清表情,但李应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和一种猎人看着掉入陷阱垂死挣扎猎物的残忍戏谑!
这绝不是结束!这只是暂时的休止!
李应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转头,看向父亲李老太爷。
李老太爷依旧站在原地,身体佝偻了下去,比刚才更加厉害,仿佛那短暂爆发的“铁鹞子”灵魂已经抽干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只沾满敌人和自己鲜血的手,身体微微颤抖着。
潮红的脸色迅速褪去,变得一片蜡黄。
浑浊的老眼里,那复杂的情绪已经消失,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的灰败。
“爹!”
李应心中一紧,踉跄着扑过去扶住老人摇摇欲坠的身体。
李老太爷的身体冰冷而沉重。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李应,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阵模糊的嗬嗬声。
他的目光越过李应,投向庄内,投向那在火光中若隐若现的后宅小院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眷恋…
“应…儿…”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李应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声音嘶哑微弱。
“…走…带…带他们…走…鹰愁涧…石堡…守…守不住…他们…不会…罢休…鬼鹞…只是…先…锋…”
话未说完,李老太爷的身体一软,一口暗红色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淤血,“哇”地一声喷了出来,溅了李应满胸!
随即,他眼睛一闭,头一歪,整个人彻底瘫软在李应怀中,气息微弱到了极点!
“爹——!”
李应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他紧紧抱住父亲冰冷枯瘦的身体,感受着那如风中残烛般微弱的生命气息,一股巨大的悲怆和冰冷的绝望将他淹没!
“大官人!老太爷!”
李彪浑身是血,一瘸一拐地冲过来,看到李老太爷的模样,虎目含泪。
“大…大官人…”
赵铁锁被人搀扶着,脸色惨白如纸,腹部缠着的绷带早已被鲜血浸透,他艰难地开口。
“兄弟…兄弟们…死伤…太…太重了…李彪哥的手下…折…折了大半…粮仓…也…也毁了…我们…”
李应紧紧抱着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父亲,缓缓抬起头。
他的脸上沾满了血污和尘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左脚脚踝传来钻心的剧痛,提醒着他伤势不轻。
他看着眼前这片犹如地狱般的景象:燃烧的残骸,遍地的尸骸(有悍匪的,但更多的是李家庄庄客的!),空气中弥漫着死亡和绝望的气息。
侥幸活下来的人,个个带伤,眼神涣散,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李彪的左臂无力地垂着,显然又受了重伤。
赵铁锁腹部被洞穿,能站着已是奇迹。
还能拿起兵器的庄客,十不存三…
而且个个带伤,筋疲力竭。
守?
拿什么守?
父亲拼死爆发,也只是击杀了对方两名头目,逼退了这第一波的攻击。
而对方的主力,在号角声中,几乎毫发无损地退走了!
那冰冷的号角,那鬼鹞旗后移的方向,无不昭示着更猛烈更残酷的攻击,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李应低头,看着怀中父亲那蜡黄如纸气若游丝的脸。
老人昏迷前那微弱却字字泣血的叮嘱,敲击着他的心脏:“走…带他们…走…鹰愁涧…石堡…守…守不住…”
父亲用最后的清醒,为他指明了唯一的生路。
也是最后的退路。
他缓缓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浓烈血腥味的冰冷空气。
胸腔里那团因父亲出手而点燃的复仇之火,并未熄灭,反而在这极致的冰冷与绝望中,沉淀下来,淬炼得更加纯粹,更加冰冷刺骨!
再睁开眼时,李应的眸子里,所有的悲怆、愤怒、绝望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种沉凝到极致的冷静与决断。
他目光扫过李彪、赵铁锁,以及周围那些侥幸存活正用茫然无助目光看着他的庄客们。
“清点伤亡!收殓兄弟们的尸骨!重伤员集中救治!”
“收拾必要的干粮、饮水、药品、武器!李彪,你带还能走的兄弟,立刻去后山鹰愁涧石堡!沿途布下陷阱!赵铁锁,你带人,把库房剩下的火油…给我浇遍这李家庄的每一间屋子!”